皇上不耐的神色中终于浮现出一丝不为人知的欣喜,他撑膝握着那本账簿:“还不快让他进来?”
只见陆问行提着天青色袍曳,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时近晌午,夏日的阳光从窗棂纸投射进来,陆问行鸦黑的皂靴踩碎一地的暖黄,欲下跪请安,却被皇上抚手止住:“问行,我不是说了嘛,你我君臣二人用不上那些俗礼。”
吴三思在听到皇上对陆问行自称“我”的时候,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他强稳住心态,就算皇上再偏袒他又如何?吴三思是看着皇上和自己兄弟斗了那么多年,才登上龙椅,对皇权这种东西更是异常敏感。若皇上发现他一向信任的陆问行私藏龙袍,还能如现在一般毫无保留的相信他吗?
这么想定,吴三思心里也慢慢有了底气,绷直了脊背,准备迎接下面的恶战。
陆问行的目光从吴三思、杜海昌身上掠过,这才同皇上说道:“奴才来晚了,黄河改道滋事体大,一时忘记时辰和豫州来的大人们多聊了几句不知皇上派人急宣我入宫,可有何要紧事?”
皇上让身边的小太监把账簿递给他,佯作愠怒:“问行,吴三思检举你贪污受贿,你可认罪?”
陆问行适时惊慌失措地退了一步:“奴才奴才。”
还没说完,皇上就仁慈地摆手:“是你做的就认下,朕不喜欢撒谎的人。”
杜海昌眼见着皇上和陆问行做戏,百思不得其解,继而想到账簿中的那金龙玉尊,霎时灵光一闪,把所有的事儿都想个明白!
糟糕!他们真的被陆问行给摆了一道!瞧皇上这模样,八成知道这本账簿的存在,杜海昌有个荒唐的想法这账簿的东西与其说是陆问行搜刮上来的,倒不如说是皇上借着陆问行的名声中饱私囊!
而如今,他们当着皇上的面把这等隐私给扒了出来,皇上明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岂能不恼怒责怪他们?
吴三思也在瞬间想明白了,面如金纸,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他竟然又被陆问行给算计!
他的眼睛愤怒地充血,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咬掉那人的脖颈肉!
而陆问行这边的惩罚也下来了,罚一年的奉酬,除此之外不痛不痒、毫发无伤。
待这事过去,陆问行故作元气大伤,假意叹了口气,而后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吴三思身上,仿佛在说,就这些?你的算计布局也不怎么样吗,?气的吴三思差点儿吐血。
而后才慢悠悠地开口:“吴公公,咱家当真不知道你我之间有何恩怨,竟然要在这儿争得你死我活?不过皇上,奴才这儿也有一件有关吴公公的事儿,本来这等事上不了台面,怕脏了皇上的眼。只是那人已经求到了奴才这儿,奴才一时心软便答应了他,奈何没有吴公公首肯,奴才也不敢擅做主张。”
皇上本来看着吴三思不上台面的样子心里便憋了一股火气,偏生他出师有名,自己也奈何他补的。如今见陆问行手上也有他的把柄,立马来了兴趣:“哦?什么?”
陆问行对着门外候着的锦衣卫说道:“把人带进来吧!”
随着一个瘦弱女人慢慢走进来,哆哆嗦嗦地扑跪在地上,吴三思定睛一看,发现这人竟是他向来轻视的夏青,当下有一种自家养的不起眼的狗竟然敢反咬他一口的愤懑,怒不可遏道:“好啊,夏青,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你竟然也敢背叛本公公!?”
陆问行适时开口,递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让她拭泪:“夏姑娘,别怕,皇上在这儿,你有什么委屈都朝他说出来,皇上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夏青看到锦帕上绣的粉润荷花,突然来了勇气,跪在地上凄声哭泣:“求求皇上做主。”第一句话说出来后,下面的话便越来越顺畅:“奴婢本是尚衣局的绣娘,一年前偶然遇,遇见了吴公公,他看我在宫里孤身一人,无人依靠,便逼我、逼我与他对食!”
说完,生怕皇上和周围的人不信,慌乱焦急地刷起自己的衣袖:“皇上,奴婢,奴婢不敢骗人,您瞧瞧,奴婢胳膊上,还有身上尽是他折辱的痕迹。奴婢本来想忍的,可皇上您也知道,忍字头上一把刀奴婢、奴婢实在是忍不了了,与其被他如此羞辱而死,不如求皇可怜可怜奴婢,给奴婢一个痛快!”
从她刚刷起袖子露出那些难堪的淤痕时,陆问行便挡在她身前,免得皇上被这些腌臜东西脏了眼。可皇上透过缝隙,仍影影绰绰看到一些,当下骇然大怒:“吴三思,在宫里如此折辱宫女,你好大的胆子!”
吴三思自她说完后,就知陆问行这次有备而来!可他死便死了,怎么说也要将陆问行咬下一块肉!他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皇上,奴才还有事要禀!陆问行胆大包天、恃宠而骄!在自己的宫里竟藏着金绣龙袍,妄想造反!皇上,若是不信,就在他宫里搜上一搜!”
陆问行脸色忽变,心神一下也乱了起来。若是搜查,龙袍什么的先不提,他宫里藏着的赵如意该如何是好?到时候若把她押送到这儿来,被皇上认出来,他便是私通前朝嫔妃的大罪!
皇上本来不信这等无稽之谈,可眼见着陆问行方寸大乱,心里也起了狐疑,沉默半晌,招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李德正派人搜查凌波殿。
李德正是宫里的老人了,向来公道,如今年纪大了,便不大插手俗物,和太后一道吃斋念佛,颐养天年,让他去查,皇上自是放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