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宁侯府,正厅内。
朱厚照和张鹤龄分列左右,坐于上首,张鹤龄平淡的讲着他的故事。
“太子,事情说的前朝的时候,有一地方小县的知县,年约40余,进士出身,在这个小小县城已经做了6年的县令。他不贪不占,勤于政事,爱民如子,修河堤,兴水利,治农事,兴商事,县城上下风调雨顺,市易繁荣,百姓生活安康、富足。仓廪足而知礼仪,他再兴教化,直治理的县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可看似政绩卓著,但他每三年一考,上府,布政使司给他的考评都只是中。6年两期,即便他是进士出身,6年前是知县,6年后依然是知县。9年任满之后,能否有个迁转也成了悬念。太子,你说,这对还是不对?”
“啊……”
朱厚照一阵惊愕,有些懵。
对还是不对?
他现已出阁,学士们教他读书时,也多少讲过一些为政之事,借着一些普通的政事本子,也时教导。不过,他记得最多的,是要如何勤勉,要虚心纳谏,可从没说过这般事情的对与错。
这时,谷大用赔笑着凑上了话:“侯爷,那知县做的应是对的,许是他得罪了上官,上官刻意为难,蒙蔽了圣听,这肯定是不对了。若是那朝的皇帝是个明君,能体察下情,总有能拨开云雾的时候,那就是对了……”
朱厚照也认同的点点头:“对对,谷伴伴说的没错……”
“先不急,听我继续说!”
“好,舅舅你快说,后来如何?是不是拨乱反正了?”
张鹤龄笑了笑后,继续说道:“那知县6年未有迁转,但他心境平和,未有怨怼。因为,他读书几十载,治县多年,在他的意识里,已是有了一种信仰。他信仰,百姓是天,能每使一方,百姓皆能在他的治理下过上好日子,他于愿足矣……”
“这是个好官啊!当赏!啊,舅舅你继续说,后来呢?”
“你说的也对,作为这个县的百姓来说,知县实是好官,因为县老爷如他们的父母一样,满县几万百姓无不称他为青天,他们也如同敬爱自家的大人一般,爱戴非常。可之前我说过,他兴水利,兴商事,他这一县是好的,可临县呢?
因为他的水利堤防,只能治他的一县之地,为本县防住水患,富足农田灌溉,可也难免影响了临县的农事水利。他兴商事,虽是繁荣了市易,甚至周边县域也多有惠及,但他违反了朝廷重农抑商的国策,更有无数商贾骂他强征莫须有之税,可谓怨声载道。
因而,他的上官,即便是知道,这个知县做的倒是不差,但考评依然只能给个中。这还是上官们顶住了那些被侵了利益之人的压力,这才给到的中。”
朱厚照若有所思,喃喃道:“侵了利益?”
“对,利益!”
张鹤龄点点头,继续道:“今日,我们先不说这个。继续说这个知县的事……”
“好吧!”
“事情就这样又过了一年,虽然他未升官,但这一县在他的治理下越见繁荣,他倒也满足。可天有不美,这一年,连绵大雨经久未息,河水暴涨,因为他修的堤防挡住了涌来的洪水,这一县倒是影响不大。可他上游的县域,水流被阻无法疏通,已水患成灾。下游的也因他的河水引流,水位日益增高,大河皆不能再蓄,眼看几县水防岌岌可危……”
“啊!这……”
朱厚照惊呼了一声,虽然张鹤龄说的平铺直叙毫无精彩可言,可说的这般现实,让他不免有些代入,代入一方县土之中。
张鹤龄稍压压手,继续道:“水情如此,即便很多人都想,这县令的水利影响了上游下游,再者,此县虽是河道中游,但因其相对为低洼之地,水事在此一截,对余者的影响更是极大。但无人敢说他有责任。出于其知县的身份,他做的依然不错。若是真要说错,只能说上游的县令未能协调水利疏浚,下游的县令,未能引流河水。”
“包括他的上官以及更高处看着此间的人,都只能这么说。而且,此次水患之后,说不得这县令会因为他的治为受赏升官……”
朱厚照此时有些复杂了,他即便代入,也毕竟不是那个县的人,他有些不知该说好说坏了。
看到投来的复杂眼神,张鹤龄笑着道:“雨还在下,连绵几县的水患越加扩大。此时,这县令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日未见人出。
三日后,他出门了,蓬头垢面的他,出门以后,即吩咐了吏员、衙役和民壮,全体出动开始迁移县边的百姓。
百姓以为县令是未雨绸缪,也因他在县内的声望,皆是纷纷配合。只一天的时间,县城周边的百姓为之一空。
这时,他召集了家人和县内吏员,捕役,一行几十人赶到了他精心修筑几年的堤防之前。而他的命令下达,一行人目瞪口呆,纷纷下跪求情。但他坚持命令,不惜以强令施为,最终,几十人含着泪,扒掉了堤防。
那一刻,所有人都瘫在了地上,站在高地,看着洪水从那处缺口涌了出来,然后,水流倒灌,再接着,整个县外,一片泽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