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最后落在人群中央的几个人身上,用生硬的中原话问:“你们谁是头领?”尉迟晞用力握住秦亦的手,挺直脊背道:“我就是这些人的首领,我们是璟朝的商人,去西萝贩卖物资,未曾侵扰林中生灵,也未曾对山神不敬,你们三番两次的袭击,到底意欲为何?“那汉子似乎对他的话有些似懂非懂,可能听清了商人,目光便转到脚夫和地上杂乱的背筐上,眼神有些犹疑,但随即便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土话。桑布忙翻译道:“他说他们是奉山神的指引,来捕获应该献给神的祭品,而神告诉他们,祭品就是今晚在此地留宿的少年。他还说神的旨意是绝对不会有错的,如果我们肯跟他回去见他们的统领,然后将祭品留给他们部落,那么他们便放过我们其他人。”秦亦脸色铁青,他们要的祭品是少年,如果严格来说,这里的少年只有尉迟晞一人。她回身低声道:“殿下,您看如今该怎么是好?”“便按你说的,我们去他们部落走一遭看看。”尉迟晞似乎已经从刚才的惊慌中恢复过来,轻咬下唇半晌忽然笑道,“反正是找少年,那么就只有你我二人,与其在这里做困兽之斗,还不如去一探究竟。”二人是低声耳语,除了身旁的桑布根本没人听到,她还未等插嘴,就听尉迟晞扬声道:“便与你们走上这一遭。”那汉子听到答复后又钻回烟雾中,似乎与人在商议什么,不多时又出来,大手一张向前伸出来道:“只能五人。”意思众人都明白,只能挑五个人与他们同去,尉迟晞和秦亦自然是不二的人选,李铮也绝不会肯自己留下,桑布熟悉蛊毒以及山中习俗,自然也要带在身边。秦亦本想让卫宇跟着,但是那老向导却主动走上前来表示愿意一同前往,并说:“老头子我好歹在这林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兴许能派上用场。”秦亦却忽然有些狐疑,那土著汉子说神的旨意是抓今夜再此留宿的少年,而带路的正是这老汉,难道他是故意将众人领到此处宿营。心中虽然起疑,她却露出一副感恩的表情道:“那真是多谢您老人家,我们都不懂这山里的规矩,还要您多多提点。”老向导也不跟她客套,只自顾自地埋头抽烟,秦亦心里的疑窦更盛,这烟雾不知是什么毒药,竟对他丝毫不起作用,还是说他早就服用过解药。此时已经不容得她细想,对面的人不知用的什么方法,已经将烟雾驱散。林中走出的人俱是差不多装束的当地土著,见这边走出五人,而且队中仅有的两名少年俱在,便有人转头在前面带路。另外四五个人留在后面监视,等他们五人全都进入林中,这才跟随其后,不多时这一行人便湮没在雨林之中。林中石屋折腾到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基本是一天中气温最低的时候,林中的湿气全都凝成露水挂在植物上,众人一路走来全沾湿了衣襟。秦亦开始还在想着记路或者留下记号,没想到林中压根儿就没有道路,那些人只是认准方向,而后自行挑拣好走的地方穿行,山中部落众人在林中自然是走的如履平地,可苦了秦亦一行人,而其中最狼狈的自然是尉迟晞和秦亦。秦亦原本打算让李铮背着尉迟晞,没想到这小子竟来了倔脾气,死活也不肯,只拉着她的手闷头走路,但脚下还是不时地磕绊。老向导还是闷头赶路,路上烟不离嘴,抽了一袋又一袋,刚磕打出烟灰就再塞满点上。桑布原本还上前想与那部落中人搭话,不料没有一个人接话,也只好垂着脑袋在秦亦身侧乖乖赶路。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远,秦亦觉得自己迈腿已经成了机械性的活动,完全是身体的条件反射,已经不受大脑的支配,她右手还要时不时地扯住尉迟晞,更是吃力不已。李铮也早就到另外一侧扶着尉迟晞的腋下,算是给她减轻了大半负担。此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能见度好了许多,但是视野却依旧狭小,四周都是肆意生长的草木。直到太阳完全越出地平线,众人才来到一片开阔地前,只见山坡下一条自西至东的小河,以及河对岸几十个圆底草棚映入眼帘。许多妇女在河边清洗食材,一群孩子嬉闹着到处乱跑,河边石滩上也有人架起火堆,看来正是部落的早饭时间。从林中突然钻出的众人吸引了部落众人的目光,秦亦等人在他们的注视下趟过河水,算是正是来到了对方的地盘。孩子们见到生人都跑开去,却又新奇地跟在身后远远地缀着。领路之人带着他们径直地穿过众多草棚,来到最后面一座依山搭建的石屋前,才示意他们在原地等候。不知道别人是何感觉,秦亦这一停下脚步,就觉得自己双腿肌肉不受控制的颤抖,膝盖发酸发软。她伸手搭在桑布的肩上,将自己的一部分重量分了过去,不然定然会直接跪在地上。在扭头看尉迟晞的状态跟她似乎差不太多,后半截的道路基本是被李铮半抱着过来的。此时他脸色惨白,面颊还泛着两抹不正常的潮红,胸口大幅度地起伏,嘴唇毫无血色地有些发抖,却还是勉强想让自己能够独自站稳。秦亦忽然很有一种冲动想问他,为了挣这份前程,这样可否值得,但是话到嘴边打了个转便咽了下去。她心里明白这样的问题没有丝毫的意义,如今的她不再是手捧史书为其中人物嗟叹的秦亦,她已经身处其中,成为这夺嫡战争中的一份子。不管自己是自愿还是形势所迫,抑或二者都有,也都早已越来越接近斗争的中心,现在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陪着这个孩子一路走下去,不管前面要面对的是什么,也不管到底能走多远。站定休息了一会儿,秦亦觉得自己稍稍有些缓过劲儿来,用力握紧拳头再松开,双手伸到眼前看看,确定已经不抖了,这才压下心里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走上前去替尉迟晞整理仪表。长发打散重新绾好,用玉环玉簪在头顶固定,用丝帕浸了旁边树叶上的露水,给他擦干净面孔,最后把一路上刮扯凌乱的衣服抚平。进山以来一系列的变故让尉迟晞措手不及,若说心里不害怕那绝对是假的,在璟朝内无论遇到明攻暗算,他都能够让强制自己冷静面对,那似乎是一种从小就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也是因为他基本能够猜测出来那些手段出自何人。但是自从踏入岭山,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地方,面对蛊毒、蛮人,一切似乎都脱离了控制,那种无法掌握和预料的无力感让他倍感受挫和惶恐。但是见秦亦如平常每天早晨一般,蹲下身去替他扯平整袍襟,最后起身上下打量半晌,目光中露出满意的神色,便是证明他上下俱收拾停妥。秦亦知道尉迟晞现在只是在故作镇静,其实心中跟自己应该是一样害怕的,或者说应该比自己还要害怕。她抓住他的手微微用力,盯着他的眼睛道:“不管前面是什么地方,秦亦都会跟在殿下身边的,不管遇到什么事情,秦亦都会跟殿下一起面对。”尉迟晞也用力回握一下她的手,她镇静如常的表现让他觉得心中安定不少,他试着牵动脸上的肌肉,冲着她微微一笑。见他露出笑容,虽然还是十分僵硬,但脸色已经不似刚才那么苍白,秦亦心下稍稍安定。这才想起回头去看看其余三人,李铮从小习武,一路走来并不觉得多么辛苦,但是眼下的情形让他的肌肉和神经全都绷得紧紧,一丝一毫都不敢放松,所以看起来不似平时的清朗,整个人像出鞘的刀一般犀利。老向导已经抽光了烟袋子里所有的烟叶,蹲在一个树根下正敲打着烟袋锅,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桑布可能也是在山中长大的孩子,她一路走来比秦亦显得轻松很多,现在正对着石屋皱眉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