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这时已夺眶而出,一滴滴掉在我新换的衣衫上。
“宫里头送来几匹白绫供他包裹娘亲的尸身下葬,夜里,他烧了白绫背起娘亲的尸体攀上了附近的高山,他将娘亲葬在那座山的山顶,让他娘亲每天都能看到最美的朝阳最美的晚霞。”
“是长着子午草的那座山。”我有些肯定,梦里的千景带着我向着那座山奔去时是何等的开心与快乐。
龟神点点头,“那座山叫忡惜,那孩子娘亲的名字恰巧也是这个,她的父母曾以山为她取名。”
忡惜。
“那年他父王的寿诞终于招他入宫贺寿,后宫里的那群嫔妃们专等着看他的笑话,他却镇定自若地跳了一支舞,不亢不卑,不骄不躁,那夜,全楚颐的花都开了,都在那时飞进了舞榭,那夜,所有人都知道有个皇子叫千景。”
“后来呢?”
“后来?没有人会喜欢这么耀眼的皇子,尤其是当年想方设法排挤走他和他娘亲的那些人,他被构陷下在狱中。我跟幽叶过去时,正是夜半,他正隔着狱中的窗子跟外头一个雪妖说话。”
“哦?”我奇道,只不知道千景跟那妖怪说些什么。
“那妖怪问他喜欢什么?千景说花,他又问那妖怪最喜欢什么,那妖怪说他最喜欢坐在雪中等焰火,这样,就知道又过了一年。千景问他叫什么,妖怪告诉他,妖怪都是没有名字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逝了,名字这种东西对于妖怪来说没什么意义。千景说,有些妖怪分明比人还活得久,人都有名字,妖怪却没名字这就奇怪了。人族里有那鼎鼎大名的英雄被世人传颂,妖怪之中也该如此才有趣,当一个妖怪有了大名声那一定是件极了不起的事,那夜他为那妖怪取了名字叫伺年,他们约定当这个名字有了大名声之后,他就在他生辰那天,在忡惜山的山顶为他开一坛月家淳。”
伺年,妖雪伺年!伺年居然是千景第一个命名的妖怪。
点点头,我喃喃道:“月家淳?”
“是街头一家老妇人酿的酒,千景母子刚来这处时生活没有着落,他就去帮那老妇人卖酒,再后来老妇人将酿酒的法子传给了他。那酒并不名贵,却也香醇浓烈,价格极是便宜,每逢过年,母子俩都会小酌两口,后来,千景为那酒赐名月家淳。”
月家淳。。。。。。
抬头看着夜空的月亮,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屋子,我似乎听到这小院子里母子俩正在月下叙话。
“那夜,我与幽叶现了真身带走了千景,幽叶甚至去了皇宫,绞断了大殿中的十一根柱子,从那时起,再没人敢来招惹千景。幽叶扩了当时的玄武庭,让它越来越大,越来越美,它的宽阔与壮观甚至超过了楚颐皇宫。玄武庭种满了栀子花,只保留了这一棵杜鹃,它常年不断地开花,自那时起,栀子不落,杜鹃不败。”
那一定很美,我呼出口气,心里肯定着。
“幽叶终于有了跟她说话玩耍的人,而那叫做伺年的妖怪,也动不动就跑来这边玩耍。他四处游荡,做些个没头没脑的事情,有人遇到他跟他说话他便说,有人求他他便帮,与人相交不欺不辱,久而久之,真的在妖怪里闹出了大名声,如那夜的约定,千景与他在忡惜山顶对饮月家淳,在他衣衫上为他着墨伺年,这件事当时在楚颐的妖怪里甚为轰动,想想跟玄武之神与玄灵一起饮酒,岂是寻常事能比,于是,越来越多的妖怪前来,请千景赐名。跟他对饮,穿着他书写上名字的衣衫,就成了楚颐无数妖怪梦寐以求的事。”
“乞巧夜行,其实就是被千景赐名的妖怪跟他一起畅饮月家淳的夜晚。”
龟神笑了,“你竟知道这名字?寻常人都只道是百鬼夜行。”
“是云上告诉我的。”
“哦,那家伙,呵呵。也是呢,都过了四百年,当年的乞巧夜行早已成了街头巷尾间传诵的百鬼夜行。其实那夜并非饮酒这么简单。妖怪们各有神通,那一夜醉了酒的他们总会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来,为千景的生辰着色。其他国家每年最美的时候怕是新年了,灯花焰火,撩人眼目,我们楚颐最美的日子却是七月七,千景的生辰。那一天,楚颐的大街小巷全都飘着花,你能看到雪,能看到冰,能看到沙子,能看到光,奇奇怪怪的,会飞的扇子,会说话的画,会跑的竹子,会唱歌的灯。天空中五彩斑斓之色比之新年的焰火不差分毫,一年四季在那一天不知道要经过多少次,兴许才穿上大氅大袄,下一刻就不知道哪个妖怪醉了,蒸腾的四周如同火烤。”
“哈哈哈。”我大笑,当真是这样,那还真是奇妙,怪不得九逍大陆的乞巧夜行如此闻名。
“乞巧夜,不仅仅是大妖怪的夜,也是楚颐年轻人的夜,那些到了出嫁年纪的女孩子会特地寻找妖怪,询问她们的嫁衣是否漂亮,出嫁的时候该贴个怎样的贴花,画个怎样的妆扮,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会跑来问妖怪,哪家的姑娘贤惠,哪家的女孩温柔。。。。。。短短四年,没有人再惧怕妖怪,楚颐的人家都知道这个国家的妖怪是不吃人不害人的,他们只是想待在这个叫楚颐的地方。于是百姓们开始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甚至夜晚的院子里都会备些酒菜,给路过的妖怪尝尝鲜,人们对妖怪的好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而妖怪们也愿意跟人族走的更近些,他们甚至白天也出现在楚颐的街头。那几年幽叶与我只觉得日子过得太快,眨眨眼,就与众妖怪坐在忡惜山顶开了月家淳看乞巧夜行的美景了,那时候的我,再不羡慕什么昱澜、吴秀或是汨罗,四百年前的楚颐,也曾强大强盛过,虽然短暂的只有四年。乞巧夜行代表着楚颐的兴盛,没有乞巧夜行的楚颐,是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