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秀才气得发抖,将他关进柴房饿了两天,最后拖出来时,问他还想不想念书,严学中虚弱地点点头。
严秀才心软了,但宝贝儿子在华阳城的私学界名声已经坏了,只好悄悄将其送到了南边去读书……事实证明,这样的小孩去哪儿都是会惹事的,十几日之后严秀才心灰意冷地将严学中从南边书院提溜回来,说:“现下已无书院敢收你了,我也不指望你光宗耀祖考状元了,你自己看着办罢,爹没本事,生了个太聪明的结果不知道怎么养。”
严学中便只好在家念书。
他十多年难得出家门,也不管严秀才在外面的生意做得如何。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这几年中,严学中母亲去世了。
严秀才一个人带儿子,又不知该如何与他交流,每日都过得很是孤苦。
也不知什么时候,严秀才染上了赌博,有时在赌坊里彻夜不归,严学中也不管他。那个年纪的他,还没有关心人的觉悟。
严家的几间铺子渐渐就输光了,严秀才赌瘾难戒,又不可能将宅子卖掉来赌钱,便向沈老爷借了高利贷去赌。起初他运气好,还赢了不少回,但赌场上的事,恐怕也只有赌场的东家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很快的,严秀才便输得身无分文。
他家的宅子是抵出去的,到期了没还得上本钱和利息,那债主自然是要来收房子的。
这一年,严学中二十岁,生活终于到了需要为每日口粮着急的程度,可他文不能测字武不能防身,简直一无所长,只好上街摆摆字画卖些小钱。
天寒地冻,他套着薄袄子冷得发抖。严秀才坐在他摊子旁边,全然没有了当年的风流气度,与贫穷人家的老丈已没什么区别。
“这都快春节了,怎么卖春联也没人要呢?”严秀才嘀嘀咕咕抱怨着,望着不远处的一个烧饼摊子咽口水。
严学中见状,犹豫了很久,从袖袋里可怜巴巴地摸出一个子儿来,走过去买了一块烧饼给老父。
严秀才喜笑颜开,一边吃着热烫的烧饼,一边说道:“要不是你小子小时候不听话,现在我说不定就是状元他爹,怎会到这个地步。”
严学中没说话。与年少时相比,他已是寡言多了,虽然坊间传他为人很刻薄,但如今他确实已没什么刻薄的资本了。
若说一个人幼年时聪明是种资本,等长大了之后,会发现其中同龄人都还不错,自己的优势却渐渐不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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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时苓上门是除夕那天。那天极冷,她揣着契书上了门,心想收完这家便终于可以省省心了。下了马车,她抬头瞧了一眼严府匾额,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当真已是家徒四壁,空有一座宅子。穿过花架往里走,周围的树都是枯死的,藤蔓从花架上耷拉下来,毫无生机,像是吊死鬼。
说实话,沈时苓这阵子收债,已是见多了这般情形。所幸她还算厚道,不将人逼绝,若是收人家宅子,见人家一贫如洗,还会自掏腰包给一点安置费。
她摸摸袖袋,今日好似……没有带银票?
唔,那最好这家还留点家底罢,别显得她赶人走,将人往死路逼一样。
抬脚进正厅,却还是没有见到宅子主人,她心道,难不成这家人已经变卖家产,逃了吗?
身后的仆从悄悄说:“天色不早了,大小姐还是改日再来罢,老爷夫人还在家等着您一起吃年夜饭呢。”
“不要紧,先等等。”这明明是旧年的事情,若能赶在除夕结束,便不要拖到新年了,免得晦气。
在正厅坐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她忽听到外面动静,便起了身,耐心静等。
只见一青年背着个大书箱便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丈。
沈时苓先前听闻过严家这个公子,据说小时候很聪明,连先生的观点也敢驳,全然不将人放在眼里,故而没有书院愿意收他,真是华阳城一大奇闻。
府上没有点灯笼,也没有月光。沈时苓让仆从点了一盏灯,借着那微弱灯光,这才将那青年模样瞅了个大概。
书卷气很重,样貌中上还算不错,似乎挺爱干净,虽然穿着旧袄子可看着也挺舒服。这样的人……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锋芒啊,外头的传言好似将他说得有多刻薄一样。
严学中被她这么一打量,放下书箱,这才问道:“请问……有何贵干?”
沈时苓摸出那借款及抵押契书,坐下来道:“我是沈府主事,贵府有一笔债,已是拖了许久了。若无力偿还,便……”
那边严秀才一脸苦相,忙跑过来求情说:“家中已是什么都没有了,能否再宽限几日?沈老爷素来菩萨心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