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亭心说这个疯子,难道坐牢没坐够吗?便赶紧又跑进去捉他回来,结果却见他去了女牢。宗亭远远站着,见到狱中那一对妻女,心头竟也有些发酸。就算被放出去了,也已是孤女寡母,得比先前过得多艰辛……因同僚嫉妒,便做了这倒霉宫斗的替死鬼,实在……
他叹口气,却见沈英与那小女孩说了什么,不由嘀咕了一句:“和小孩子讲话好歹穿得齐整些,这么脏兮兮的……哎,真丢人。”宗亭扭头出去了。
好友出狱,宗亭放血请他吃了顿好的。没料对方却不领情,满满一桌子菜只动了几筷子,兴致缺缺,很是郁郁的模样。
“你还要怎样你说罢!”
“没什么。”
宗亭隐约觉得,这个沈英似乎不是他先前认识的那个沈英了。他隔着桌子伸手拍拍他的肩,抿了抿唇道:“其实我也难过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沈英最后一次去台狱,是与朱豫宁一道。带了一杯酒,半个时辰,便能取人性命。孟太医没有与他说多余的话,得知妻女无碍,他这杯酒喝得很欣慰,落在沈英眼里却觉得格外凄楚。
朱豫宁见孟太医服了药,便说有事先走了,让沈英多留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于沈英而言是煎熬,活了十几年,从未见过有人在自己眼前慢慢死掉,他的手都在发抖。
他没有见证那最后一刻的到来,踏着台阶往上走。
地表上久违的光与温暖让人觉得重新活了一遍,宗亭说得没有错——
“喂,朝堂里面,富贵荣华都是表象,九死一生才是真的。大家都很坏,所以——我们只能更坏才能活下去啊。”
☆、97【番外】第二篇
成右川继位那一年,楚地特别冷,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地下,似是下个没完。
若是往年这时候,成右川必然还在官学和一群商户及官宦子弟厮混,然而今年冬天,他不再出现了。
当年老襄王认为单请师傅在宫中教学没有意思,还不如让成右川去官学,师傅该罚便罚,该骂便骂,要求一视同仁,不可骄纵,当然也不能让官学其他孩子知道他身份。于是成右川自很小的年纪便被丢去了官学,周围的朋友什么样的都有。
成右川七岁时认识了一个叫沈英的家伙,据说他们家发的是国难财,且还有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生意和把戏。但尽管如此,沈英在官学的人缘却好得很,首先他很聪明,聪明之外又很勤勉,且又非常好说话,每回临近岁考,问他借笔记注解的人多得要排队,除非他特别看不顺眼的,其他一般都是会借的。
成右川不缺笔记,但他想瞧瞧这个叫沈英的家伙写的笔记到底好在哪里。他与沈英不是同一个师傅,官学虽然外称对学生一视同仁,但官家子弟和非官家子弟,却还是分着上课的。这日早上,他逃了课,想去隔壁学堂门口堵沈英,等了许久,他们的师傅却还在坐在讲桌后面滔滔不绝地讲着。
天气有些冷,成右川觉着有些无聊,坐在人家课堂门口都快睡着了。
忽然有一只脚朝他踢了过来:“喂,这种地方怎么能睡觉?”
成右川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抬头看,有个穿着湿淋淋青布袄子的官学子弟站在他面前。那人发梢上在滴水,脸色发青,嘴唇冻得发紫,整个人都在发抖,大约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恩,与他差不多的年纪。
这大冬天的,怎么会将自己搞得这般狼狈……
成右川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家伙已是不耐烦地绕过他,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讲课的师傅陡然间止住了声音,半天方说:“进来。”声音听起来很是唬人。
成右川便眼睁睁看着那家伙推门进了屋。
那家伙耷拉着脑袋,吸了吸鼻子,十分乖巧地站在屋子后面不动,周遭已是响起了一些细碎的议论声。
讲课师傅陡然间一拍戒尺,清脆的一声“啪”,吓得底下一片安静。
“爹娘辛苦供你上学你便迟到?你与隔壁那边的子弟不能比的,你家没有人做官,只能靠自己,懂不懂?”讲课师傅语气很凶。
那家伙冻得发抖,小声说:“回先生的话,上学路上掉河沟里了,好不容易才爬上来……”
那讲课师傅握着戒尺踱到后面,瞧瞧他浑身湿淋淋的样子,也是觉得有些可怜:“好了,不罚你了,回位置坐下来罢。”
成右川躲在后门口看得一愣一愣的。都说这边的学堂师傅更凶,果然是这样……平素里听说,这边的师傅总觉得官家子弟高这边的非官家子弟一等,便要他们学得更辛苦更认真,若是被发现迟到或是逃课,会罚得很厉害。
如今一看,果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