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帐里的芬芳,幽雅高贵,馥郁绵长。
天亮时瑾襄开心地瞅着妻子,用指尖轻轻抚着她唇边的啮痕。这时他才想起来,自打见了面,他还没跟她说过话。他想了想,悄声问:“我写的信,你收到了么?”
妻子欢喜又羞涩地眨眨眼,点点头,抿嘴微笑着,把脸温柔地偎在他的怀里。于是瑾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手枕在头下,满足地闭上眼,在即将分离前的片刻假寐里,忘记了赫莲,也忘记了那绿眼睛的女人。
但与妻子的一夕恩爱,似乎是那毒龙般诅咒以退为进的花招。当瑾襄陪着妻子在园中散步时,他听见树荫下马夫和小厮们的议论。他们热切地谈论着一个女人的情事,活龙活现。那些下流的招数,便是娼妓也会脸红,而他们说得兴致勃勃,亲不自禁地指手画脚,目光灼灼。那些不堪入耳的事,全是一个绿眼睛女人的杰作。
“住口!住口!”瑾襄怒声呵斥,脸色铁青,咔咔两响,妻子的象牙手指被他捏断了两根。
瑾襄发现,他的能为不过是当面制止家中下人们的妄谈,而整个京城都在传言,国王沉溺于女色,不理朝政,虽然年纪尚轻,身体也日渐虚乏。这一切都得归功于那美貌王后的媚惑,她不分日夜地与国王嬉乐,在一旁服侍的宫女们都不得不转过脸去,捂住耳朵。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人们详尽地谈论着每一个细节,她的声音,她的姿态,她的动作,好像那些场面他们都曾目睹般确凿无误。就连倚门卖笑的风尘女子都模仿她,嘴角噙一枝白色的菊花,亵衣上也绣着菊花的图纹,然后像王后一般服侍恩客,待他们犹如君王。
她竟成了娼妓的范本……
一整天瑾襄都坐在水池边,看水面的光斑从淡金变成白灼,又便成金红。妻子柔情带来的甜美和安然竟抵不过旁人对另一个女人的胡乱议论。揪心的是,那般种种,是耶?非耶?心间展开了一场殊死的决战,最后瑾襄环抱双膝,把头埋在胳膊上。我不会再喜欢你了——这句话他说了,不后悔,但他后悔那天朝她脸上甩出的那一掌。那时她头上珠翠撞击的碎响还在耳边清晰地回荡,而再与她相见的机缘,就被这一耳光扇得粉碎了。
以做一个宫阙间的娼妓,来再一次嘲笑他的失败么?
不对!不对!不对!瑾襄跳起身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自己恶狠狠地说,命中注定,我喜欢的人是仙音!现在大敌当前,我要对付的人是赫莲!媚媛,我再也不会败在你手里!我再也不会受你折磨了!
夕照的光斑彻底消失了,莫可名状的夜风吹起了黑暗的鱼鳞状波纹,月亮和星星都落在水里,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寒冷与虚伪。
将军和瑾襄一起赶到了北方的阵前。
在他们即将抵达的前几天,北方帝国的军队发动了一次小小的攻击,没有什么新意,甚至没有什么诚意,驻守边关的兵将按常规的方式抵挡,倒也没有遭受什么大损伤。此次交兵,看起来真像是赫莲觉得自己总也没动静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打个招呼提醒说:“我还在这儿呐。”
瑾襄一直没有告诉将军自己曾和赫莲通信,以及自己究竟使了什么办法才脱身前往南线。他只说,因赫莲久久按兵不动,探子回报,听说他或伤或病,权衡再三,他觉得赫莲目前并不求战,所以一时悄悄离开应该不会有险。虽然棋行险著,但万幸功成,解决了南边的隐患。将军觉得瑾襄的话不妥,但他没说什么,毕竟瑾襄的行动没引发实际的害处。兵者,诡道,确实很险,但骗过去了、管用就好。
现在,双方久负盛名的最强战将以及新秀的将军之子都到齐了,战争似乎再也没有拖延的道理。开始了,最先是在右翼的阵地,当瑾襄巡防到那厢时,帝国军队突然发起了进攻,不仅凶悍异常,在战旗和人群的簇拥下,赫莲也第一次出现在了战场上。他穿着银白色的盔甲,骑着一匹高大神骏的白马,腰间别着银白色的宝剑,头盔上还插了两根漂亮的白色羽毛。在他身后是纯黑底色的战纛,中间舒展一朵血红的莲花,冰之莲,火之莲。在这厚重典雅的陪衬下,他看上去比冰还洁净、比火还闪亮,光彩夺目的高贵之外,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来人,让人再想不起他那迷乱不德的出身,只觉熠耀璀璨,让人自惭形秽。他小心翼翼地不让战场的血污弄脏了自己的坐骑和战袍,好像他出现在战场上的目的,只是为了把厮杀与流血的大地打扫得像自己一般纤尘不染。
瑾襄远远地看见他,一时间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