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复国军第一眼看去是散兵游勇,再看一眼变成乌合之众了。瑾襄和颜悦色地抚慰了几句,拿了一些银两,请壮士们笑纳、另寻好出路罢。这些复国壮士们相互间茫然地对视了几眼,领头的汉子见瑾襄绝意不肯收留,于是哈哈大笑了几声,高声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接过银子,带着弟兄们离开了。夜里,那两个穿短衫草鞋的读书人又腆着脸踱回来了,说有要紧的军情禀报。待见了瑾襄的面,两个人才满脸通红地说实话,那复国军头领和壮士兄弟们分了钱,却没有他们的份儿,两人饥肠辘辘,想来想去,只好来求瑾襄再救济一次。
瑾襄吩咐人带他们下去,让他们吃饱,再给他们一些散碎银子,然后送他们出去。过了大半个时辰,其中一人又在外面求见,口口声声说真的有要紧军情禀报。瑾襄好笑地不耐烦,说:“多给他几两银子罢。”但那人还是不肯走。瑾襄有些恼火了,喝令带他进来,沉着脸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读书人整了整衣服,长长地作了一揖,文绉绉地说:“事关重大,请将军摒退左右。”
瑾襄瞅了他几眼,虽然这人年轻、高个儿、也不算太瘦,目光里有些赖皮的狡黠,但看他那饿了好几天刚才吃饱饭的样子,也不怕他突然就跳起来行凶。于是瑾襄遣开了旁人。
那读书人郑重道:“将军可知,那方主将赫莲,为何至今毫无举动?”
“嗯?”瑾襄反问,“难道不是汝等壮士纵火焚烧军粮,惊散战马,令贼兵元气大伤,赫莲怒急攻心,发了痰迷之症,至今昏厥在床?”
“非也,非也。”那读书人摇头晃脑道,“据小生所知,实是为赫莲宝马遭人毒手,呜呼而亡,百千良驹竟无一遂意……”
没有战马,赫莲实在打不了仗;据说他现在还在给死马兄弟居丧哩,天天痛哭流涕,哪有心情来开战?
瑾襄忍不住嘿地一声笑了。
“大……大人不信么?”那读书人红了脸,又急又窘地讪讪道。
“我信,我信。”瑾襄笑着站起身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拍拍那人的肩膀,问,“愿不愿意留在这里给我做文书?”
文书的第一件事就是替瑾襄写信,写给赫莲的信,表达瑾襄对赫莲战马惨遭不测的同情以及对赫莲的恳切慰问,望赫莲将军节哀顺变,振奋精神。瑾襄口述大意,文书斟酌记录,最后瑾襄亲笔落名。瑾襄看着满纸笔走龙蛇,骈四骊六,不由赞道:“哟,写得还真漂亮呐。”说着潇洒利落地签了名。文书见了也忙啧啧有声地拍案赞美:“真铁画银钩,力透纸背也。”
再过不久,赫莲按兵不动的阴谋似乎有了端倪——南方临海小国对京城不怎么臣服了,不但没进岁供,还试探着把一些军队朝与王国交界的边境调遣。
看来赫莲是想等王国背腹受敌的时机,瑾襄想,继续看从京城传来的消息。将军带了三千人的军队在边境巡视了一番,就把临海小国的蠢动压下去了。临海小国赶紧派出使者来解释,只是军队操练、愿与上邦助战,没有别的意思,随即送上了银两和人鱼。瑾襄摸着下巴想了许久,他想赫莲和那临海小国多半有了勾兑。
看完了这些要紧的情报瑾襄才拆开家书,是将军夫人写来的,叮嘱他在前线还是要吃好睡好,早晚添加衣服,勿要过于操劳,然后要紧不要紧的话说了一大篇,什么家里的花开啦,院子里的亭子新刷了一遍漆啦,新来的厨子很会做焖羊头、什么时候回来尝尝啦,最后才道了一句家里一切都很好。瑾襄看着最后一句话笑了笑,收起了信。
因为是家书,瑾襄亲自回信,没有让文书代笔。他写完了第一封信,看了看砚台,让文书来帮忙磨墨。文书恭恭敬敬地站在案边效劳,瑾襄铺开新纸,一面写下妻子的名字,一面笑着问:“赫莲尚未成家,是么?”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人回答,瑾襄抬头,见文书正专心致志地磨着墨,于是用笔杆轻轻碰了碰文书白净的手背。文书吓了一跳,抬起眼来,问:“大人是问我么?”
瑾襄笑着反问:“这里有旁人么?”
文书想了想,回答说:“赫莲属蛇。”
“哦,小龙啊。”瑾襄笑道,“我是头猪。”
文书忙笑道:“属猪最好,都说属猪最有福气。”
“是么?”瑾襄低头,一面笔走不停,一面依旧含笑问道,“比我大了六岁,尚未成家,是不屑儿女私情?还是万花丛中挑迷了眼?又或者心高气傲目下无尘……还真不知怎样的佳人才配得上他那般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