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襄忽然觉得浑身冰凉,原来是方才出了一身的大汗,把衣服都浸湿了,现在被夜风一吹,自然冷起来了。先前衣服上的药水现在被汗液打湿,弄得皮肤上有些火辣辣的疼。瑾襄疲乏地叹了口气,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呆呆地等着。
为什么失败的总是他呢?
不知过了多久,法师从屋里出来了,神情也是疲乏得近乎虚脱。他对瑾襄无力地点了点头,意思是“弄好了”。
人鱼的下半身严严实实地裹满绷带,过了一个月,绷带拆除了。这时瑾襄已经派人从临海小国运来的新的海水,他用这些海水为新生鱼人清洗掉了肌肤上的血污和药渣。这是两条多么漂亮的少女的腿啊,修长笔直,白皙娇嫩,纤细的脚踝和露珠般圆润可爱的脚跟,微微拱起的脚背,脚趾甲是粉红的,好像小小的花瓣。
又过了一个月,新生的鱼人学会了走路,她走起路来犹如在水中漂游一般轻盈优美。再过半年,她能流利地说话了,她的声音像画眉鸟一样婉转动听。她几乎可以说是整个京城里最美丽的鱼人了,但瑾襄把她珍藏起来,从来不给外人看。越是如此,人们越想看,瑾襄的朋友们甚至千方百计地来偷看。他们冒着让瑾襄大发脾气乃至绝交的风险,好不容易溜进了后园里美丽鱼人的闺房,可闺房里空空的,什么都没看见——瑾襄已把她送人了。
送给高官了么?
送给显贵了么?
或者送进王宫给国王了么?
瑾襄把鱼人送到了王宫总管的府第,送给了媚媛小姐。媚媛把鱼人退还回来。于是瑾襄骑着马,让鱼人坐着车,亲自把鱼人再次呈现在媚媛面前。媚媛坐在堂上,仪态万方。珠帘低垂,瑾襄站在外面。
媚媛说:“我不稀罕!”
瑾襄说:“让她和你作伴罢。”
媚媛说:“我要把她煮成汤吃了!”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鱼人默默地看着瑾襄,瑾襄笑了笑,把她鬓间一朵松垂的珠花插好,说:“没事,她不喜欢吃鱼。”停了停,他又说:“再说你也不是鱼。”
媚媛有很多丫鬟,不过没有一个让她喜欢。丫鬟们都怕她,因为她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折磨人的方法。丫鬟们偷看媚媛在闺房里拷打鱼人,用蜡烛烧她的指尖。鱼人浑身发抖,哭着说:“没有!没有!”媚媛烧了很久,把鱼人的十个手指尖都烧伤了,然后把十个脚趾尖也烧伤了,鱼人一直说没有、没有,于是媚媛就不再折磨鱼人了。她丢掉了火烛,亲自给鱼人包扎上药,让她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轻柔地对她说话。
鱼人并没有做服侍媚媛的丫鬟,反而是很多丫鬟来服侍她。在媚媛面前,她虽然已经变成人了,不过仍然——或者说越发像一只宠物,媚媛叫她就是——鱼!
第一章·殃及池鱼(下)
边境又要打仗了,这次是从北方来了敌人。作为将军的儿子,一个年轻的将领,瑾襄即将到前线去,这是他的初战。媚媛也要入宫了,一切都已经安排好,进了宫她就会成为国王独宠的美人,然后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当王后。到时候瑾襄到了她的面前,不仅要低头,还要下跪哩。不过,瑾襄想,要再见到媚媛,非得打个大胜仗不可。因为只有打了大胜仗、国王设宴赏赐功臣时,王后才会露面。他要打个大胜仗,才有机会在她面前下跪,用眼角的余光偷看她的裙角和绣花鞋底。
出征之前,瑾襄到京城外的一座神庙去祈求武运昌隆。神庙建在山上,山下有几处富贵人家的田庄,以及城中豪门的别业。瑾襄在神庙中祈祷了很久,等他下山来时,天已经黑了,他想今天或许已经赶不回城了,于是打算找一处人家借宿。这时一辆马车从他身后赶上来,路过他身边时,帘子忽然掀起一角,里面伸出一只精美的女子的手,指间轻巧地夹着一只耳环。耳环上坠着一颗圆溜溜的大珠子,散发着银白的虹辉,仿佛月光。
瑾襄大吃一惊。马车骨碌碌地朝前去了,瑾襄便远远地跟着,看马车到了一处宅院,进了门,门关严实了。这宅院看起来也不大,瑾襄催马到了后墙。对他这样身手敏捷的人来讲,翻墙压根儿不算难。于是他就翻进墙去。宅院里的人看来也不多,并没发现来了贼。渐渐地夜深了,各处灯火都熄灭,但是有什么东西在远处闪光,仿佛星星。那星光似的闪烁指引着瑾襄,瑾襄走近了,站在一处窗口,看见一只耳环挂在窗户上,圆圆的珠子璀璨得好像一个小月亮。
瑾襄刚把一只手放在窗户上,窗户就开了。窗里的女子松松散散地穿着闺房里最私密的衣服,身上散发的气息幽雅高贵、馥郁绵长。她不说话,轻蔑地瞅着他,夜色中那对碧绿的眼睛不像猫,倒像老虎要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