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转瞬而过,待得林清微领着一双侄儿侄女从郊外几个庄子上查看产业转过一圈,枝头上一点儿黄黄绿绿的翩飞落叶,已经昭告了秋日那瑟瑟西风的即将来临。
“姑姑,咱们明儿便回去么?”林黛玉捧着小小一只水晶缠丝玻璃碗,捏着蜜渍梅子一口一个,言语间很是不舍。她守孝三年,鲜少出门来,林清微体谅她孝心可嘉,为了不落人口舌,也就照着她的意愿三年不曾带她出来到庄子上散心;这一趟走走玩玩,还有冯家姑娘月夏时常过来陪伴着林黛玉,她实在是开心得很。
林清微歪在贵妃椅里,抬脸看晴空湛湛如碧玉,时而有三两缕云丝飘过,日光温煦晴好,令人身心舒畅,端起旁边新泡的苦丁茶,抿了一口,她皱了皱眉头,视线投在林黛玉手中的玻璃碗上:“这一次回去不过十天半个月便又要往这儿来了,有什么好念念不忘的?把这苦丁茶喝上一盏,吃了这么多盐津的蜜饯果子,又要上火了!”
乖乖地放下蜜饯,林黛玉脸上滑过一抹红晕,蹙着眉头将面前一盏苦丁茶喝了个干净,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也不知姑姑怎么能喝了一个夏天,这苦丁茶可真是涩得慌!”
“还是小孩子,哪里能知道这苦味下面的好处?!”林清微轻轻地笑着,颊畔两个浅浅梨涡,嫣然巧笑,暖融安宁:“这苦丁茶用的是一种叫冬青的草木,清热降暑,明目益智,活络血脉,还有一点,夏天人身子容易积水,稍微吃了咸的或是凉的,脸颊上便堆起肉嘟嘟的,这茶虽说其貌不扬,可利尿强心,消水肿是最好不过了!”
托着腮帮子出神地听着,林黛玉点点头,不由得赞叹道:“冬青?这名字听着却是讨人喜欢,生机勃勃呢!”低下头来看着瓷白的杯底还残留着的浅黄色水渍,她抿了抿嘴,喃喃道:“原来居然还有这般效用么?”
林清微瞅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讶然,微微摇摇头,想起些事情来:“我那有本手札,都是当初从太医院那一堆藏书里面摘抄出来的,待会去找绿言要来看看吧!自个儿的身子,自己得知道怎么调弄才好——”她素来注重养生之事,因此如今虽说已是年近三十,却仍旧宛如二八少女,与林黛玉站在一处,完全瞧不出来不是一个辈分的。
林家的产业多在姑苏一带,因此林如海便在京城各地置备下几处店铺,从胭脂水粉到金石器物之类,都是些好买卖,再加上城外的庄子,一起作林黛玉日后的嫁妆。距离林黛玉和叶泽南的婚期尚有几年的余地,林清微便早早地带她过来熟悉熟悉,以后也好打理。
“行啦,回去把自己的小玩意儿拾掇出来,回去好赠予你那些小姐妹!虽说不贵重,却胜在野趣别致!”林清微眉间一动,不叫人察觉地抿了抿嘴,边说着便站起身来,摆摆手招过旁边侍立着的两个丫鬟:“送姑娘回去吧!”
自打那一次林晞在庄子后面的树林里受了惊吓,虽说是因为那个暗子对庄子的布局十分熟悉,然而以防万一,无论去哪儿,林清微都会让人跟着,免得出了什么事情,后悔都来不及。
“姑姑,玉儿回去了!”林黛玉朝着自家姑姑微微福身行礼,虽说才九岁,可是身段却已经见得是袅娜风流,与林清微如出一辙。
目送林黛玉的身影远去,林清微重新施施然坐下来,敏锐的目光落在面前庭院中两棵并排的梧桐树上:“出来吧!”
话音方落,只听得满树的叶子仿佛被风吹动了似的,一阵窸窸窣窣声响后,一道人影轻灵地从树上越下,跪在林清微的面前:“暗风见过殿下!”抬起头来,正是暗卫里以脚力见长的暗风。
抬手示意他站起来说话,林清微有些漫不经心地看着身旁的梅花式洋漆小几,纤细的食指在上面胡乱地敲着,没有丝毫的韵律节奏:“送信过去,他说什么了?可瞧见叶泽南没有?”
暗风恭恭敬敬地垂着脸站到边儿上,闻言,有条不紊地答道:“唐将军拿到信的的时候很是讶异,立时便拆开看了,吩咐属下回来代传一声,只说让殿下您放心,他不会辜负您的苦心”,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偷偷朝林清微看了一眼,揣度了一下用词:“叶家公子看着比在京时要瘦些,不过精神却是不错的!”
轻笑出声,林清微刹那间明白了什么,点点头:“精神就好,看来阿前瞧见那东西了……”
——————————二十七岁生辰宴的分割线君——————————
从庄子上回来后,不过十来天的功夫,便到了七月二十九,这一日正是林清微的生辰。往年林清微在宫中住着的时候,每到生辰,因着不愿太过招摇,并没有如何大肆庆贺;待她搬出宫后,就更不愿意叫人来打扰了。
然而今年,林清微已经二十七岁,正逢三九之年,太后也不许她反对还是如何,兴致极高地早早便开始张罗起来。
太后坚持如此,林清微也只能无奈由她去了,因此,一大早开始,公主府门口便是络绎不绝人来人往。
“母后真是越发孩子气了!瞧瞧微儿那天不过提了个头,您就甩脸子给微儿看!”林清微坐在西洋镜前,瞅着身旁的太后笑逐颜开地看赤云给林清微梳发,嘟着脸假意抱怨道:“母后,您都不疼微儿了!”
太后见她一副小女儿娇态,掌不住笑道:“你这猴儿!如今越发地爱说嘴了!姚悦,去把哀家的生辰贺仪拿回去,叫这小没良心的自个儿恼去!”
母女俩说说笑笑,一会儿,赤云巧手便梳好了发髻,默不作声地退开来。
姚悦捧着个黑不溜秋的木匣子侍立一旁,太后取出那匣子中一枝凤钗来,只见上面凤凰双翼一展一拢,华丽的羽尾乃是用的金丝制成短羽,取了各色宝石磨成的彩珠串上,宛如火焰般散开,八条尾羽分侧排开,十分灵动,瞧着上头的工艺,却并不像是近些年的。
林清微瞧着这枝凤钗,只觉得很是眼熟。
“这是母后当年入府的时候,老祖母给的压箱底儿。只叹这凤凰做得实在是精妙绝伦,若是戴了只怕招人眼红,何况也压不住这等贵气,因此当年一直收着;后来年岁上来,老婆子一个,戴了却是糟蹋这般华美的物件!”太后悠悠叹气,眼底满是怀念地将手中耀熠生辉的凤钗小心的戴在林清微发髻上:“微儿戴着却是正好,贵气逼人又秀雅端庄的!”
待装饰完毕,林清微定睛一看,耳上瑶碧生光,鸦羽一般的发髻上,三两朵妃色海棠绢花,那凤尾斜斜拢着半边发丝,颊畔一串明珠缀缀,鬓旁一缕松松蓬蓬的碎发;眉心间一点金红色花钿,黛眉淡扫,绛唇轻点,没有过多妆容,便显得娇媚风流、自然天成。
“母后可真是会打扮人——”林清微也不由得赞道:“如此一比较,往日我自己弄的那些,竟是看不得眼了!”
被女儿这般称道,太后点点她的鼻尖:“尽贫嘴,走吧!往年你总不肯大办,今儿母后可是遣人去请了京城里现下最出名的戏班子,好好热闹热闹!”
太后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林清微岂有不应下的?母女两人相携着往后花园那边去了。
后花园中,已经有相熟的各家夫人太太们来了,见林清微久久不至,便拉着出来待客的林黛玉说话,瞧着林黛玉模样出落得与林清微有七八分相似,皆是暗暗称道;再细一端详她的举手投足之间优雅闲适,与人说话时落落大方,更是喜欢。其中几个心中已经开始考量起来。
“见过太后娘娘,见过长公主殿下!”戚明素眼尖地瞧见回廊一侧转出的两道身影,轻轻咳了两声,众位夫人循声看去,忙陆陆续续地站起来,很是统一地朝不远处的两人行礼。
太后笑着挥挥手:“都起来吧!”看着站在旁边的林黛玉,眼儿笑弯弯地唤道:“玉儿过来,到哀家这儿来给哀家好好看看,你这姑姑,总把你藏着掖着的,还害怕哀家抢了不成?”
这抱怨半真半假,林黛玉嘴角含笑,上前两步又蹲身行了一礼:“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边说着,众人皆入了座,林清微细细瞅着,微微怔愣片刻后,太后凑到她耳旁轻声道:“那贾家老夫人实在是不知情识趣,听说她无论往哪家赴宴,都是要带着她那宝贝孙儿的,母后便也没送帖子!”
那倒好了,林清微偎着太后,笑得灿烂:“就知道母后最懂微儿了——”
林黛玉出孝时的宴席上面,贾宝玉闹腾那一通,林清微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后来得知林如海进京述职还升任左都御史,贾母又厚着脸皮过来邀请了几次;可叹她总是在林如海面前流露出让贾宝玉和林黛玉天造地设应当凑成一对的想法,还屡屡提及什么两小无猜。
虽说理应对这个岳母面上维持一定的尊重,可是关涉到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林如海当即便冷下脸;也正是因为贾母的行为,他考虑再三后,才决定尽早将和叶家的亲事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