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乔托的预计,这片地区的主力军已转移出去,留下的几支常备军战力组织无序,也基本不存在火焰的使用者,枪林弹雨下即刻见血,一面倒的局势根本没有扭转的可能性。可没有人料到,就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伴随着脚底的爆破声,整幢城堡都忽地开始了地震似的摇晃!“他们埋了炸弹!!”不少震碎的墙体一点点坍塌,巨响中有人意识过来,大声地朝周围的同伴呼喊。不仅是彭格列的部队,被围困在城堡内的加百罗涅常备军们闻言都愤怒地咒骂起来,他们看起来对炸弹的存在毫不知情,发了狂地冲着敌人开枪扫射,想要突围撤出城堡。“妈的——是托马斯!!肯定是托马斯那狗娘养的干的!”“那家伙想要我们同归于尽!?”“他早就跑得远了!!该死——就知道上头派那老家伙过来没好事!!”辱骂声不断,爆炸声亦愈来愈近——可以判断每一层楼都藏有炸弹,最开始引爆的炸弹埋在城堡的地基附近,震动引起了一楼炸弹的自动引爆,爆炸便随着震感的纵向传递展开,仿佛死神踩着一级级阶梯前来的脚步,爆破声越近,恐惧感就蔓延得越快。“撤退!撤离城堡!”科扎特以最快的速度指挥队伍撤离,但这也令城堡内加百罗涅的常备军有机可乘,随时可能突破重围逃出生天。等到彭格列的部队快要全部离开城堡的时候,这幢建筑已经摇摇欲坠,残破的墙体支撑不起建筑的骨架,眼看着就要坍塌——加百罗涅常备军紧跟在敌军后头,捉准了时机扣下扳机准备突围,胜负只在毫厘之间!但他们料想不到的是,就在他们欲要突围的前一刻,已经撤出城堡的彭格列队伍中忽然杀出了十余人不要命地端着枪朝他们扫射,步步紧逼,硬是将他们堵回了城堡里!城堡在这一刻轰然颓坍,只见不惜冒着生命危险送他们下地狱的十多个人在这电光石火之际抽身拼尽全力往城堡外冲,六七个身手敏捷的人顺利逃了出来,而落下的四五人则都在城堡的轰塌声中成了加百罗涅的陪葬!城堡外的人皆是惊骇地目睹了这惊险的全过程,科扎特在看到他们跑出来后条件反射地左右张望,不论看向哪里都找不到他熟悉的那抹身影——不祥感油然而生,他一个箭步跑上前,抓住于最后关头脱身的几个男人中距他最近的一个:“谁让你们这么做的?”“是另一个指挥官……卡列琳小姐,”对方还在惊魂甫定地喘着气,指了指身后转过头去:“她也跟我们一起——”话还没说完就卡在了嗓子眼里。他不可置信地将身后的几个灰头土脸的同伴看了一遍又一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等……卡列琳小姐呢?!她明明是跟我们一起冲进去的!?”“我最后出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她……”逃出来时跑在最后的那个队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往后望了望,同样惊诧地瞪大了眼:“该不会是跟另外几个人一样没来得及出来?!”他的话音未落,就被科扎特忽然抬高的音量盖了过去——“去跟分队会合,在码头那边!”“科扎特先生——你要做什么?!”几个死里逃生的队员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红发青年跑向了早已坍塌的城堡,爬进废墟中拼命地搬开他能够搬动的大块建筑物残骸,一刻也不停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用最大的力气向废墟里喊:“卡列琳!卡列琳你听得到吗!”他疯了!所有人都被他的行为吓到——之所以要赌命把加百罗涅常备军逼回城堡,就是要让他们葬身于废墟之中——那几个队员拼死这么做时早已有了丢掉性命的觉悟,被埋在里头的哪有可能生还!但现在……作为指挥官的科扎特这是要命令他们自己离开,他留在这里徒劳地寻找?!两个队员第一时间冲上去阻止,拽住他的胳膊妄图说服他:“别找了,科扎特先生!如果是被埋在了里面,卡列琳小姐不可能还……”“我刚刚叫你们去码头跟分队会合,”挣开两人的手,科扎特转过头瞥向还留在原地的队伍,语气平静得不容抗拒:“不要让我再重复。”大家面面相觑几秒,稀稀散散地应和了一声,服从指令有秩序地离开庄园,仅留下这两个队员和一名医生,无所适从地看着他再次弯下腰来一块块搬开那些断瓦残垣,也不知是该帮忙还是该继续劝他。不想就在他们作者心理斗争的时候,废墟深处竟传来了模糊的敲击声——科扎特一怔,滞住动作屏息听着,果然又听到了两下石块敲击发出的声响!“在这里……”他赶紧循着那声音的方向往废墟里挖,不顾被磨破了十指、掌心划出一道道血痕的双手,偏首对着倍感惊讶的两个队员道:“帮帮忙,帮帮忙!”两个队员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确认刚才的确也都听见那声音,便点头爬上废墟帮助他。合力搬开了几块大的碎墙体,他们又往底下挖掘了十来分钟,终于找到了被困在废墟里头的褐发姑娘——她处在之前离城堡大门约有十米的位置,大厅的穹顶坍落之后无意地架起了一个半圆的防护圈,挡住不少砸下来的墙体,幸运地没有将她就这么砸死。他们掘开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小口子,向里头看进去时还可以瞧见卡列琳手里握着一个小石块在敲击着地面,她似乎卡在了什么地方动弹不得,满身的沙石尘土,好像连声音都无法发出来。不等两个队员决定好下一步该做什么,科扎特就从入口钻了进去,攀到半圆防护圈的底端,矮下身蹲到了她身边:“卡列琳……”他这才发现她的整个背部都扎进了城堡大厅顶部那盏半琉璃半钢制的大煤油灯里,砸碎的琉璃与锥形的钢片将她的背刺得血肉模糊,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出不了声,无法动弹。不仅如此,她的左臂还被夹在了倒塌的大理石柱下,柱子上头压着不知多少残骸。昏暗的环境中她的呼吸都轻微得像要消失。“医生!医生你还在吗?!”呼吸一窒,科扎特捉住她还在下意识地敲着石块的手,扭头朝废墟外喊着,不过一会儿就得到了医生的回答:“还在,还在!我这就下来!”医生小心地拎着一盏煤油灯滑下来,好不容易才站稳,半爬半走地摸索到他们这儿,举起煤油灯很快就看清了她的情况:“上帝啊……快,先抬她的身体起来,别让那些碎片扎伤了她的肺部和脊髓!”科扎特颔首,按着他的指示扶起卡列琳暂且没有受伤的肩膀,小心地抬起她的上半身——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身子狠狠痉挛了一下。医生凑过来,由随身背着的急救箱内拿出消毒的酒精、面前和小镊子,手脚利索地给她拔掉了扎在背上的碎片,又简单地处理了一番,才如临大敌地打量她被大理石柱卡住的手臂。左臂揽着她的肩将她支在怀里以免触及背上的伤口,科扎特见医生忽然没了动作,不禁蹙了蹙眉,抬首询问地看向他:“现在该……”“科扎特先生,”胡乱地用脏兮兮的袖管擦去了鼻头上的汗水,医生在煤油灯荧荧的火光中对上他的视线,“没别的办法,只能截肢了。”身形一僵,科扎特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截肢?他偏过头看了眼卡列琳被卡在柱下的手——几乎整个手臂都压在了底下,只留有一小截上肢露在外边。要截肢……她会连半只胳膊都保不住。“这里随时可能再坍塌,科扎特先生。”见他一直沉默不语,医生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忍不住要提醒他:“我们动作得快。您要是不同意,我也下不了手,所以您……”抿紧的唇瓣张了张,科扎特不自觉地攥紧了怀中褐发姑娘的肩骨,指尖略微发颤:“没有别的办法?”“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医生叹了口气。科扎特再度陷入了沉默。他攥着她肩骨的手还在无意识地收拢,手指的关节用力得发紫。这样的疼痛令意识模糊的卡列琳清醒过来,她听着医生与他的对话,蠕动干涩的嘴唇,从干哑的嗓子里挤出了声音:“截吧,”她说,“不要拿命开玩笑,快点截。”两人都稍稍一惊。“但是卡列琳——”“你想让我死在这里,还是就丢一只胳膊?”打断科扎特的话,她转眸瞥了眼自己被压得麻木的左臂,满脸的尘粒遮去了表情:“左手而已……只要右手还能拿枪,没了一只胳膊也没关系。”科扎特酒红色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震了震。医生赞同地垂下脑袋,将征询的目光抛向红发青年:“科扎特先生。”闭上双眼,片刻的沉寂过后,科扎特握紧了褐发姑娘的右手,用自己那挖掘过程中早已皮开肉绽的掌心覆着她的手背,就好像要以此血肉交融:“……截吧。”黎明前一八七九年五月,卡塔尼亚的战役在一夜之间结束。虽然仍有加百罗涅的余党在这一地区出没,但西蒙家族带领的两支彭格列部队已经展开了严密的部署,掌控大局的同时就连政府也不敢在短时间内轻举妄动。西西里其他地区的战争不断,卡塔尼亚动荡的局势却在这之后的半个月内得到了稳定,与其他已由彭格列保护的地区一样取得了整体上的战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