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有父亲宠爱的双儿来说,母亲的评价真的那么重要么?以后的日子里,我还听过元氏曾经不解地对她说:“伯母的话,好听呢你听着,不好听呢,你当耳边风,听过就算了,不必放在心上。”
有一个感情细腻珍爱女儿的母亲的元氏真的不了解为什么双儿究其一生在不断地寻求母亲的肯定。我在后世也见过不少这样的男孩女孩。不被父亲认可的男孩,一生所做之事不过是讨好父亲,父亲的一声“好”对他来说比皇帝的圣旨更让人喜悦,很多女孩穷及一生都在讨好母亲,只求母亲能给她一点点多于别的孩子的眷顾。这种心灵的亏欠,并不因年龄的增长而缩小,反而越放越大,以致累及她们的夫君和子女。
虽然惜福郡主也不为母亲喜爱,但是她毕竟在宫中长大,对于母亲的感情并不如双儿那般渴望,所以她活得更自我更恣意。她对于母亲的态度,更多为世俗的道德所羁绊,撇开这层华丽的外衣,她是敢在私下里给自己的母亲摆脸色的。
双儿不敢。
于是出现了这样令我苦笑不得的场景——前几日惜福郡主刚刚握住我的手,伏在我肩上为她无法实现的爱情落泪,今日双儿又握住我的手,伏在我肩上为她对母亲的复杂感情流下了热泪。
“阿草,何大夫,你可有什么药给我母亲吃一吃,治好她的偏心病么?原先她总呵斥我没有女孩子样子,嫁不出去;如今我不仅嫁出去了,还嫁给了临淄王殿下,可她还是看不上我,这是为什么?”双儿断断续续地在我耳边喃喃自语。
世上真的没有这种药,我无能为力。而且我的母亲对我极之宠爱与呵护,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母亲可以对自己亲生的女儿有如此的态度。
“双儿姑娘,莫要伤心了,你大喜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等你自己成了家,就是郡王府女主人,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是你说了算,王夫人也说不到你了。”我只能这样劝解她。
双儿更加忧愁:“可我不会做女主人啊!我母亲说我连自己的丫鬟都管不好,将来怎么能管那上上下下几百口家人?阿草,我好怕呀!我去见三郎殿下,他又不见我,说大家已经订婚了,不好再见面。难道我以后只能跟他在成亲那日见吗?”她从我肩上起来,瞪着一双无助的眼睛看着我。
我的心抽紧了。惜福郡主与他不能相见,他却想方设法地见了;而她的未婚妻可以正大光明地见他,他却找借口不见,全然不顾她如何惶恐,不安,无助,需要他的鼓励。
说到底,他不爱双儿,哪怕在他身陷囹圄的时候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他爱的是惜福,哪怕刀山火海,凭着一腔热血,也会拼了。当然,这种“拼”还是有限度的,那就是保全他和他家人的生命的前提下。
我不知该说什么。不等我说什么,双儿自己又说了:“我与殿下早就相识,我也知道殿下的本事。如果他想见我,必然能找到法子见我;若他不想见我,有法子他也不见我。阿草,你说三郎殿下是不是不想见我?”她热切的眼神看着我,我竟无言以对。
“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她又接上一句,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
“不会吧。”我想我的眼神是闪烁的。我的鼻尖开始冒汗。我坐立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躯,“也许殿下只是忙碌,也许殿下害羞——”我结结巴巴地解释。
双儿的眼睛在我脸上睃来睃去。她紧盯不舍地问:“可是为什么这次进宫觐见陛下,惜福郡主对我这么怪里怪气的?她好像在有意为难我。我跟她也算旧相识,她为什么独独为难我?元姐姐比我长得美,比我有才气,她为什么不为难元姐姐,独独为难我?”她企图在我的脸上找出答案,两只眼睛如同两只小月亮,冷静阴柔,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照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我——”我开始额头冒汗,“双儿姑娘,你莫要多心。”我真没想到没心没肺的她居然会省过神来,起这样的疑心。
双儿犀利起来竟然也是如此的咄咄逼人:“阿草,现在回想起来,在你南市的私宅里遇到郡主的时候,她对我的态度就蛮奇怪的。不过那时她只不过看我的眼神奇怪,好像还问我和三郎殿下怎么认识的。我想着他们原是宫中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一般,也没做他想。可是那日在宫里,她处处针对我,旁边还有那个西,西门姑娘帮腔,我这才觉得有些不对。阿草,你日日跟她在一起念书,你说她是不是也喜欢三郎殿下?”
我真恨不得地上裂个缝自己好钻进去。我是奉天治病,却治不了任何人的心病。
双儿盯着我紧抿的双唇,点头道:“我明白了——阿草,一定是这样的!惜福郡主定然也喜欢三郎殿下——”她双手绞着缠着,神经质地颤抖着,后面的一句话被她咽了下去。我能猜出那句话多半是“三郎殿下也喜欢她吧”。
那句话她是不忍说还是不敢说,我就不敢揣测了。可是她黯然神伤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居然也令我心碎。自己马上要成亲了,可是未婚夫爱的不是她,这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可是,我喜欢并且喜欢我的人要成亲了,新娘不是我,又何尝不是一件残忍的事?两个花样少女,为了一个花样少年心痛到碎,而三个人都无法判定谁对谁错,这该怪谁?
命运的巨轮每一天每一刻都在不停地转动着。多少人在巨轮内与轮同舞,多少人试图跳出轮外搬动巨轮,想让它改变方向,多少人逆轮而动,被巨轮碾压到粉身碎骨!这三个少男少女,有贵有贱,面对这盘巨大的命轮,居然都是同样的无能为力。他们挣扎,他们呐喊,最终他们收获的都是心碎。
最终他们发现他们同样的无能为力。无论贵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