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躺了整整一天,御医来给我换过一次药。上官大人那日好说歹说离去后,因为迟迟没有音信,焦躁让我的嘴边又起了一层细细的水泡。
春雨为我擦身换衣服的时候发现了,劝解道:“这事你急也无用,还是放宽心些吧。”
她给我换的衣服,是细腻但是容易吸潮的绢布所缝制。绢是丝织品的一种,是缫丝的下脚料被梳理后纺成线再织成布,手感很像现代的棉布,但是比棉布更软更具悬垂感。一般的丝织品的线不经过纺这道工序,因为丝本身是很长的纤维,一般的丝织品是几根丝直接打捻成纱织成布匹。
绢比其他丝织品多一道工序,所以虽然是下脚料所制,价格并不比一般丝织品便宜。
许盛业当年在巴州行走,曾经给母亲买过一套绢布的衣服。
在宫里,似乎这些奢侈品都是日常用品,并不稀奇。我的皮肤在这种柔软的包裹下,感到无比舒服。只是身上的伤令我痛苦不堪,睡都睡不宁。
春雨给我擦身的时候悄悄说:“娘呀,你知道你刚抬进来的时候那鞭痕有多高吗?高得像拴马的绳子!”
正说着,外面一阵躁杂声,只听悠兰急急地说:“哎,西门姑娘,你不能进去,你——”
一个清脆傲慢的声音说:“我为什么不能进去?你管得着吗?你是什么东西这么老三老四地敢拦我?”接着门轴一声响,那个声音又说,“听说昨天上官大人都来过了?这小刺客什么来头,面子不小啊,居然皇上姨婆婆都惊动了,特地从大理寺牢提到宫里,好吃好喝招待着,还叫你们两个人伺候着。当刺客真舒服哈,人人都当刺客好了!”
这个声音是那么熟悉,以致打死我我都不会忘记。这个声音属于那个在公主驾前骑马的红衣女孩。她拿着马鞭指着我说:“刺客。来人,给我杖杀!”
于是我被架到路边,挨了一顿棍棒,几乎丢了小命。
她姓西门?她为什么叫皇上是姨婆婆?
春雨来不及给我穿衣,拉了被单给我盖上,跳起来走到门口打起帘子,笑着说:“西门姑娘来了!快请进来。”
那女孩昂着头背着手跨进门,朝我扫了一眼,冷笑道:“架子真大,见了本姑娘居然不起来行礼。”
春雨赔笑说:“西门姑娘,她身上有伤,起不来。”
那女孩眉毛一挑,冷笑道:“起不来?我听说昨天她可爬起来拼命给上官大人磕头呢!”
我看到春雨的脸上现出不易让人察觉的忍耐神情,从外面跟进来的悠兰冲她使了个脸色,示意她少安毋躁,自己则笑着说:“昨天那一动,伤口都迸裂了,太医嘱咐无论如何不让动了。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召呢,西门姑娘就当可怜可怜这位小姑娘,也当可怜可怜奴婢们吧。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奴婢们真要受责罚了。”
那女孩哼了一声,看我半天,才说道:“喂,你哪来的野孩子,有那么大的胆子敢闯公主的驾?那个老尼姑到底是你什么人?怎么她一求见皇上姨婆婆,跟皇上姨婆婆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话,皇上姨婆婆就叫人把你接进宫了呢?”
老尼姑?难道是静慈师傅?静慈师傅跟女皇陛下是旧相识?怎么我觉得这世界越来越让人难懂了呢?
我怔怔你看着那位“西门姑娘”。
“西门姑娘”不耐烦地喝斥我:“喂,你被打的是屁股,又不是脑子,怎么人痴痴傻傻的?问你话呢!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是我可以回答的。我轻声说:“何田田。”
“西门姑娘”嘴角微微上翘,嘲讽地说:“何田田,哈,没想到你一个乡下孩子,名字倒还好听。我叫西门雀。皇上是我姨婆婆。”
原来是女皇陛下的娘家亲戚,怪不得如此嚣张跋扈。
我不喜欢她。我本能地感觉自己不喜欢她。她既没有上官大人的才能,也没有上官大人的亲和力。她没有静慈师傅和慧明师傅对人生的感悟和内心蕴藏的善良。她所有的,不过是一个当皇上的姨婆婆。
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大约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春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退了出去。悠兰将我床前的瓷礅虚挪了挪,让道:“西门姑娘,您坐。”
西门雀人坐下了,却有些心不在焉,问道:“悠兰,你这几天看见阿忠了吗?”
悠兰摇头说:“没有。”
西门雀似是不信,又问:“他没来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