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靖宁从安宸的房里出来,便低声吩咐了跟着自己玉清几句,这才慢悠悠的往他亲爹的书房走去。
广平候的书房在东北角,从这里走过去并不远,今日是重阳佳节,侯府的各个过道隔了一段距离便摆上了一盆秋菊,他不禁又想起了刚刚在安宸房里看见的那几盆,嘴角不觉扬起了笑意。
广平候的书房四周都没有种别是花荷高大的树,也没有摆上菊花,只是满庭院种着及人高的野姜花树。
书房门口很安静,们虚掩着,傅同正端坐在书案前,俯首认真的写着什么,房里并没有其他人,听见推门的声响也没有抬起头,依旧埋首在纸上奋笔疾书,过了一会儿仿佛把手上的事情忙完了,轻嘘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握着的笔,看向了早已自觉坐下的儿子。
傅靖宁的长相集合了云姜和傅同的优点,秋日的暖阳透过敞开的窗户照了进来,正好笼罩在傅靖宁身上,傅同这样看着,不觉发现这个儿子也很是温润如玉,像是本身就会发光,不觉又想起了那个女人。
傅靖宁也不起身行礼,自顾自的坐在椅子上,眯着细细的桃花眼悠闲的晒着太阳。
过了半晌傅同才回过神,白皙的脸上有些尴尬之色,连忙轻咳了几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回来了怎么也不来给为父请安?”
父子俩并不如何相处,这些年傅靖宁一直很少待在府里,自己建了府更是难得见到他的身影,若不是还有太夫人在,怕是更不会回来了罢。
傅靖宁随口答了一句便不再张口,傅同还想问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一张瘦削的脸依旧绷得很紧,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微皱的眉头,显示出他与平日的不同。
其实傅同对这个儿子是很矛盾的,一边丢着他不管,好像漠不关心,却坚持立了他为世子,就是族谱上,傅靖宁也是记的嫡子,更有当初任性推掉了昭宁侯府的亲事,傅同也是顶着压力从来没有责备过他,就是他后来帮着李勉夺位,傅同也是鼎力相助,可他从未对他说过一句关心的话,即使他“变坏了”,他也不曾说过一句什么。
“去看过你媳妇儿了?”
傅同无话找话,下人刚刚便回报了他,说是世子爷往世子夫人房里去了,问完了傅同这才想起来,傅靖宁静静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微微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不耐烦。
事实上他们总是这样的,待在一起沉默的时候居多,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
“去看过便好,你祖母年纪也大了,少让她操些心也是好的,安氏到底年纪小了些。。。”傅同第一次对着儿子说了这么长的句子,语气中有些遗憾,或者宽慰,说到后面便不自觉的停住了,这是赵氏最近挂在嘴边的话,他对安宸其实还是没什么看法的,娇娇弱弱的一个小姑娘,只要儿子喜欢,他便接受。
傅靖宁稍稍皱起眉头,,好奇的等着父亲接下来的话,似乎很感兴趣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傅同并没有满足他的好奇,话音一转,又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你母亲与你,还有联系吗?”傅同像是挣扎了许久,才鼓起勇气问出了这个话,他并不敢看儿子的那一双和她很像的明亮的眼睛,他一直低着头,好像这是一个很难启齿的话题。
他口中的母亲两个人都知道指的是谁,傅靖宁沉吟着并不马上回答,仿佛在思考应该如何作答,这样的沉默却像是在煎熬着傅同的心,他满含期待与害怕的等着儿子的回答,好像在等待着对自己的宣判,心里一片紧张。
见平时总是很威严的父亲露出这幅样子,傅靖宁心情很好的轻笑出声,怜悯的看了这个陷在情爱之中无法自拔的男子一眼,不紧不慢的回道
“有啊,上个月还来了一封信。”他的语气很是随意,好像他对这个话题很不感兴趣,即便两人提起的她是他的亲身母亲,他的至亲之人。
傅同有些激动的抬起低垂的头,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带着些期待的看向儿子,这时他是庆幸有傅靖宁的存在的,这个儿子成了他们唯一的牵绊,只是他并没有高兴多久,傅靖宁一句淡淡的话便又把他打入了痛苦的深渊。
她给儿子写信了,从未提起过他。
即便她无故离开了自己,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她,坚持她就是自己唯一的发妻,就是续娶的赵氏,也只是顶着继室的名分,只不过赵氏自己不知道罢了,上次宫宴上遇见,他以为她会给他个解释的,康王是等了那么久,她又没有只言片语便回去了,消失在他的生活里,他不敢打听她的现状,很害怕。。。
“她丢下你,回到大宛便登基了,两个月之后便招选了王夫,这些年后宫还有不少男人,你知道她为什么回来吗,因为她没有孩子,没有人继承她的王位,她需要的是一个孙子,她早就不需要你了。”
傅靖宁并不放过自己的父亲,他把他越不想知道的事情,以最残忍的方式告诉他知道,缓缓的语气,对傅同来说却更像是宣判死刑的诏书。
傅同被这些话刺的面如死灰,像一个将死之人般手脚冰凉,呆滞的看着傅靖宁那张一张一合的双唇,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岁,原本并算乌黑是头发一下子变的花白,衬得他毫无血色的脸更显苍老,颤抖的伸着手,去够书案上那杯早就冷透了的茶。。。
怎么会这样,他们曾经那么甜蜜恩爱,相互许诺过携手白头的,而且他们还育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她怎么可能这么快便忘了自己,傅同陷入了过去的回忆当中,一会儿笑一会儿落泪,分不清现实与回忆。
傅靖宁面无表情的看着处在痛苦中的父亲,默默的看了一会儿,才轻轻的起身,走出了这间满是伤痛的书房,秋日的太阳并不烈,他身上依旧被晒的暖洋洋的,走出房门,抬手遮住了眼睛,眯着眼望着那沐浴在灿烂光照里开败的野姜花,不觉笑了笑,抬脚大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