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夷则出了西门吹雪书房外,漫无目的地信步走着,走了一会儿忽见前方一片艳红似火,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又走到了西门吹雪练剑的那片梅林中。他在一棵梅树下席地而坐,双手抱膝,开始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他之所以答应西门吹雪暂留万梅山庄,一则是因为他亦将西门吹雪引为知己;则是因为内伤尚未痊愈,兼现在无法幻出人形,一旦走出万梅山庄势必会被世人目为异类,引来麻烦无数;但除此两点之外,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他现在面临着一个极大的危机,在那个危机彻底解决掉之前,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应当去往何处。也正是因为那个难题将他的退路完全斩断,才令他毅然决定易骨。一旦接受易骨,无论是成是败,他均不用再面对那个尴尬的难题只是他却做梦都没有想到,易骨失败后,自己竟然侥幸活了下来,还被温留用传送法术送到了现在的世界。于是本来以为可以顺利解决的问题,现在又不得不重新面对。然而,母妃所遗书信之中,却言那个难题无解,只能顺应鲛人天性。这无疑令夏夷则生出茫然无措之感。也许,他该找西门吹雪求助,问问他这个世界可有什么高人,或许能找出作用与易骨相当之法,能令自己剔去鲛人妖骨,变成普通人类。毕竟,西门吹雪是夏夷则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朋友。除了他以外,夏夷则再也想不到还有谁可以帮到自己。于是,当天晚上,夏夷则抱着一坛陈年女儿红敲开了西门吹雪的房门。酒是他托老管家从万梅山庄的酒窖中抱出来的,在这个世界他身无长物,就连想请人喝酒都只能借花献佛了。西门吹雪看起来刚刚沐浴完毕,湿淋淋的头发随意散落肩头,为那张线条利落的俊脸平添了一分柔和,看上去去不若往常那般冷漠孤高,令他比起冷情冷心的剑神,看起来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西门吹雪看到夏夷则手中抱着的酒坛双眼一亮:“夏兄是来找我喝酒的么?”夏夷则俊脸微红,道:“此酒乃万梅山庄窖藏,在下借花献佛,还望庄主莫要见笑。”“当然不会。”西门吹雪道:“知己好友相聚畅饮乃是人生一大乐事,至于这酒是谁的,又有什么关系?”夏夷则闻言微笑颔首:“西门兄此言得之。我们今夜便不醉不归,如何?”他生性喜爱美酒,奈何太华山中清规戒律颇严,平日只得强加克制。而酒瘾这东西正如毒瘾一般,越是克制,就越会变本加厉。所以一旦有机会喝酒,他总是会忍不住开怀畅饮。好在夏夷则酒量极佳,倒是很少喝醉。西门吹雪道:“自当奉陪。只是夏兄内伤未愈,当真不妨事么?”“些许小伤,自是无妨。”夏夷则走到桌前,正待将酒坛放下,西门吹雪却一把拉住他的手道:“这里喝酒太过气闷。我带你去个好去处。”夏夷则恢复妖形之后,体温较常人更低,骤然被对方火热的手掌将手握住,不由被那于他来说过高的体温激得微微一颤。下意识便要抽回,同时转头去看西门吹雪,却见他面色坦然,这个动作在他做来只是朋友间正常的亲密而已,倒是自己的反应似有些过激了。夏夷则只得忍住了将手抽回的动作,随着西门吹雪一起走出房门外。片刻后,夏夷则坐在屋脊上,转头看着同样坐在屋脊上的西门吹雪:“这就是你说的,喝酒是好去处?”“在这里喝酒难道不好吗?”西门吹雪一掌拍开了酒坛上的泥封,对着坛口咕噜噜咽下一大口三十年的女儿红,然后随手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酒液,“视野既开阔,又有清风明月可赏。我每次喝酒,都会到这里。”说完将酒坛递给夏夷则,“夏兄请。”他没有告诉夏夷则,其实他很少喝酒,更很少和其他人一起喝酒。他总认为酒会让人变得不清醒,也会让人的手发抖,握不住剑,所以饮酒对一名剑手来说乃是大忌。因此,除了陆小凤等三两个相交多年的好友一起寥寥数次以外,他几乎从来没有沾过酒。不过,很少喝并不代表不会喝,更不代表不能喝。人生苦短,知己难求,共谋一醉又何妨?夏夷则想了想,好像这话还真有那么点道理,遂接过酒坛道:“西门兄此言得之。良宵美景,知己相对,当浮一大白。”说完也举起酒坛仰头痛饮。酒坛子在他们手中来回传了几次便见了底,此刻两人至多不过才有了两三分醉意。夏夷则随手将酒坛一抛,笑道:“西门兄海量。看来这酒我是带得少了。”西门吹雪道:“倘若夏兄尚未尽兴,我这便命人再去酒窖取几坛来。”说完便欲起身。夏夷则忙道:“不必。尽欢即可,何必非要喝得烂醉如泥?”西门吹雪点点头:“此言有理。若是你我二人皆醉,恐怕今晚就只能在屋顶上吹一夜冷风了。夏兄重伤初愈,自是谨慎些的好。”夏夷则看着西门吹雪漆黑如夜的双眸,道:“西门兄,实不相瞒,在下今夜来找西门兄,是因遇上一件为难之事,想向西门兄请教。”西门吹雪道:“何事,夏兄但说无妨。”夏夷则道:“在下身份,西门兄已然知晓。在下是妖,若想在这万丈红尘中立足,须得寻一方法剔去一身妖骨,变成和西门兄一样的普通人。在下之所以误入……尘世,便是因易骨失败所致。”西门吹雪心思何其剔透,自是闻弦歌而知雅意,道:“你是想问我是否认识懂得易骨的高人?”夏夷则闻言点点头。西门吹雪一双发亮的眼睛看着夏夷则,片刻后道:“天造万物,自有其定理。强行改换物种乃是忤逆天意,自是败多成少。夏兄虽为异类,在我眼里却比大多数世人可爱得多。依我看来,人抑或妖,又有何不同?做鲛人未必不好,做人也未必就会快活。夏兄何必心心念念定要变成人?”夏夷则闻言双眸一黯,道:“在下……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西门吹雪看他神情,便知他必定已下决心易骨,想了想道:“我曾剑试天下,也算交游广阔,认识不少奇人异士,其中亦有修道中人,却从未听说过世间有懂得此等术法之人。”夏夷则闻言心下黯然:以西门吹雪交游之广,尚不知这个世界有懂得易骨之人,很可能这个世界根本没有这样的法术。难道……注定要以半妖之身活过这一世吗?倘若不能易骨成功,自己纵然能寻到返回原来世界的方法,又有何面目面对师尊和那些对自己寄予厚望的故人?西门吹雪见他神情黯淡,心中竟莫名一揪,片刻后忽然想起那两个传说中的人,道:“或许……有人可解夏兄之难题。”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玄兮扔了一颗地雷~~☆、述衷肠夏夷则闻言双眸一亮:“这二人是何方高人?”西门吹雪道:“这两人一个名叫大智,一个名叫大通。据说天下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亦没有他们不能解决的难题。如果说天下还有人能知晓易骨相关之事,那必定是他们两个。”夏夷则心中升起一抹希望,忙问道:“西门兄可认识他们?”西门吹雪摇摇头:“这两人我也只是听陆小凤说起过,并未与其相识。不过,我却知道怎么找到他们。”夏夷则闻言顿时喜出望外:“那么可否烦请西门兄……”“自无不可。”西门吹雪道,“明日一早,我便带你去寻他们。”翌日清晨。一身荼白色连帽长衣将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连手上都带了黑色手套的夏夷则站在一片花红柳绿的潇湘院门口,被兜帽遮住大半的俊脸上带着一抹难以置信之色:“大智和大通在这里?”西门吹雪摇摇头:“他们不在。不过孙老爷在。要找到他们,就得先找到孙老爷。”“孙老爷?”西门吹雪道:“听陆小凤所言,这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全名应该是龟孙子大老爷。”夏夷则不由失笑:“天下怎会有人给自己取这样的名字?这个孙老爷当真是个怪人。”西门吹雪难得有兴致解释道:“因为他自己常说他没钱的时候虽然是龟孙子,但有钱的时候就是大老爷。但是他花起钱来比谁都凶,所以他做龟孙子的时间要远比他做大老爷的时间更多。而当他变成龟孙子,没钱付账时,他就把自己押在那里,等着别人去赎。”夏夷则道:“我们现在就是要去赎他?”西门吹雪点头,举步走进潇湘院内。一路上遇到无数莺莺燕燕,然而从老鸨到粉头,却没有一个人敢主动来招呼西门吹雪。他身上的气势太过冰冷也太过强大,环绕他周身的那道凛然剑气和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便成为了他隔离这些庸脂俗粉的天然屏障。两人刚上二楼,便听到走廊深处的房间里有人在大声嚷嚷:“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怎么还不快给本大老爷斟酒?不必担心本大老爷少付你们一文钱,我保证三天之内必定会有冤大头来赎本大老爷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