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鞭声响起,令狐绹的马车向着远方不知名的城池驶去。进城的车流恢复流动,我终归是好奇,忍不住问:“你说还没到你该出手的时候,是指什么?”
他驾着车穿过黑洞洞的城门:“没什么。”门洞里的黑暗恰到好处遮掩了他的脸颊,让我没能看到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脸上是何表情。
“你是怎么认识令狐宰相的?似交情不浅。”
马车穿过城门,眼前景色突变,繁华市井,人群熙熙攘攘。我及时捕捉到墨白嘴角一晃而过的笑意。
“你笑什么?”
阳光照得墨白眯起眼睛:“其实也没什么交情,只是早些年令狐家的千金前来求画,我没有应允,子直前辈才替女儿来讨了一幅画。”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晌,挤出几个字:“你好大的面子……”
路上,我从墨白口中得知了令狐绹被罢相的因由。其实根本没有因由,仅仅是李温罢朝多日后重返朝堂,在含元殿无端大怒,朝中数名官员无辜被杖毙,令狐绹劝阻了几句,就被李温罢了官。
自此李温的喜怒无常、凶残暴虐就在四野传开了。
说话间终于来到了大明宫的正阳门。
不曾想晁凰就站在正阳门外的烈烈骄阳下等候我们,眉眼间焦虑万分,黑发中掺杂的银丝在阳光下照成金色。
我和墨白下了马车,晁凰竟不顾太后的威仪,撇开随侍的宫人朝我奔来,与我十指相扣的一瞬,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哭的连话都说不清:“阿源,你救救温儿,求你救救他,他快死了。”
紧握她的双手徒然一颤:“什么?!”
自李温在朝堂上大发雷霆之后,他的戾火症进一步恶化,仿佛陷入一个恶性的死循环,越是戾火袭身,越是躁动暴怒,越是怒火攻心,戾火症越是严重,终于二十岁年轻力壮的身子熬不过戾火的折磨,卧床一病不起。
晁凰引我和墨白去往李温的寝宫,还未行至咸宁殿,就觉阴冷之气扑面而来。在炎炎夏日,让一个失去冷暖感知的人感觉到毛骨悚然的冷意,可想旁人此时应已如同置身寒潭冰窖。
咸宁殿内一切物什都由天生寒气的冰玉制成,没有一丝杂色,纯白如同置身茫茫雪原。
宫殿深处的冰玉龙座上,是这座宫殿唯一的色彩——血红,如同一滩血溅到龙座上。
龙座上雕刻着精致复杂的纹饰,李温着一席血红宽衣,撑头斜靠在龙座之上。红色的衣袍垂到雪白的冰玉地面上,银发如同绵软的丝线,随意从肩头披散下来,乍看上去不似帝王,却似寒山中独坐冰峰之上的魔,比青楼里花魁的身段还要妩媚三分。
咸宁殿内空无一人,因没有人受得了里边的寒气侵蚀,侍人都站在殿外候命,我们的进入轻松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微抬凤眼,我被他的模样摄住。白的几乎透光的脸,额头生一道火焰状的封印,双唇薄凉,尖细的下巴,尤其是竟生了如此婀魅的凤眼,让人看一眼就能夺人心魄。我曾认为夙沙的面容有一种魔性的美,而面前的李温,血红宽衣与冰冷龙座陪衬下,他那双眼睛比魔还要魅,虽然我根本没见过魔。
我只能说,我从来没见过世见的男子可以长成此般模样,即使是女子也不能长得如此妖魅,他的妖魅,妖得诡异,魅得心惊胆战。这种超越了魔性的魅,已不是一个常人能达到的限度。
四年间他的容貌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怪不得令狐绹说他面相奇诡。
“姨娘。”他嘴角摆出一丝弧度,看起来今天心情还算好。
我被他叫回神来,慌忙下跪请安。
“免了。”
他闭上凤眼,似乎还想说什么话,却被一阵突然袭来的痛苦折磨地紧紧皱眉,眉心的火焰似在熊熊燃烧,抬起手捂住眉心的封印,手指瘦的只剩一层皮包骨,举起另一只手臂朝我们摆了摆:“退下吧,叫人再拿些冰来。”
晁凰心疼地往前走了两步,李温忽然睁开眼睛,眸子里含了发狂的怒意,声音低冷:“朕说了,退下。”
晁凰怔在原地,眼里蹿出泪珠子,啪嗒啪嗒打在光滑纯白的冰玉上:“温儿……”
我把晁凰拉出咸宁殿:“他想要清净,你陪在身边也于事无补,还是不要讨他烦心了。”
我们逗留在咸宁殿外,晁凰才向我们讲了李温登基四年来喜怒无常,高兴便不管受赏者有没有功劳,随意赏重金赐封地,怒了便随意拉出去,轻则罢官,重则杖毙,毫无人性,宫闱之中人人自危,暗自称他为魔物。
晁凰这么说,我一点也不吃惊。当年听到他的生母离世,他不仅一点悲伤都没有,反而唇角含笑,这事我从未对晁凰提过,免得她伤心。只是他原本就因封印的存在而丧失了对情感的感知,加之戾火袭身的折磨,有如此心性也不能全怪他。
我转向墨白,说:“你可还记得夙沙?她眼睛里的魔性,是因修习夺人灵魂的秘术所致,而李温,他体内的巫蛊之术同样是恶念之术,封印对戾火的抑制越来越弱,这才使得戾火影响了李温的心性与容貌。”
“阿源,你也看到了,温儿每天只能靠外物的寒冷来抑制体内的戾火,可这样的冷,他怎么能受得了,他才二十岁……”晁凰终究是李温的生母,纵使自己的孩子是个魔物一样的存在,依然不愿看着他受苦,可她明明知道,他原本就活不过二十三岁的。
我想了想,只能安慰道:“今日我们进宫路上遇到一位蓬莱道士,当年为温儿设下封印的正是这位道士的师叔,他或能帮到温儿。”
原本只是安慰她,因想着桑海尽头的人都是来无影去无踪,如今早已行踪难觅,晁凰却似抓住一棵救命稻草,立即拟旨,也是天意垂怜,三日后年轻道长竟真的被请到了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