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宣宗李怡篡位篡的十分平静,因为毕竟在世人看来,一切只不过是膝下无子的李瀍战死沙场后,李怡作为唯一的李氏宗亲理所应得的侄死叔继。
对此,我虽恨,但也不想再做过多伤怀。
宣宗大中初年秋末,连绵万里的北方疆域笼罩在深秋冻雨之中,长安城却突然降下百年难遇的大雪。鹅毛飞雪铺天盖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将方圆八十里的皇城挥毫成一幅水墨长安。
李瀍决定遁居大漠后,我和墨白在雁门关内为其送别,一路沿河西道返回凤翔。
一路上听来往于三都之间的盐贩子抱怨说,大雪压城,将运河千里河道冻成了冰疙瘩,装满食盐准备从长安开往凤翔和洛阳的货船全部困在港口,眼巴巴等来年开春冰化。考虑到改走陆路的成本过高,只有一小部分食盐被牛车驮进洛阳凤翔,剩下的大部分只好在长安抛售,直接导致了三都之中京城盐价暴跌,而东西二都的盐价涨的比郡官的腰包还快的奇景。
政客们说这是一场瑞雪,皑皑之白净化了茫茫天地间一切污秽,只留干净美好于人间,是上天在预示大唐王朝即将在新皇李怡的统治下迎来一段政治清明,山河大好的盛世繁华。
我和墨白一致认为此番说辞实属强词夺理。
一场雪,确然让世间看似洁白无瑕,但绝非世间污秽得到了净化,只是被掩盖罢了。如果一个朝廷需要依靠牵强的‘天意’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的统治即将清明,只能证明如今这个朝廷实在太不清明了。
凤翔笼罩在蒙蒙冷雨中,府门虚掩,一路颠簸我和墨白双双力竭,便没有知会阿央,直接推了门进去打算蒙头大睡一天一夜。深秋寒气催开了院里第一枝冷梅,是满目萧瑟中唯一一株生机盎然,湿润的淡红令人精神为之一振。正欲开口称赞并跑过去细细观赏,被墨白一把拉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他,窸窸窣窣的落雨敲打堆积满院的落叶,按着墨白的眼神细细听去,梅花丛后隐隐传来说话声。
花枝并不浓密,从我所站的位置已能看到男子的背影,一袭雍容紫衣,上身裹着保暖的裘毛。他单手撑着伞却不是在为自己挡雨,将纸伞撑在身前,他背后的裘毛已有被雨水打湿的迹象。
“如今只要我想得到你,便没有人奈何得了,你愿不愿让我得到你?”
“如果不是你,还能是何人?”女子声音熟悉,竟与一直与我朝夕相处的阿央万般相似。
男子轻轻一个侧身,果真露出的是阿央的侧脸。
我眼前一亮,这便是阿央一直藏着的如意郎了?当日我已与她说的很清楚,我会为她准备最好的嫁妆,这话自然是允准了她不必一生侍奉我,更允准她嫁给个好郎君,不知她究竟为何一直不肯告诉我她心上人到底是谁。
墨白并未用力拉住我,便很轻易被我挣开了,得意洋洋地偷偷溜过去打算抓个现形。
可停在两人伞旁的刹那,我却失了言语,久久,像是身在还未清醒的梦里,我难以置信地仰头看着紫衣的男子:“怎么是你?”
男子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站在伞下的阿央却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深秋的冻雨应是极寒的,阿央跪在雨水里脸色瞬间煞白,而我,也仿佛被冷水猛击,狠狠打了个寒战。“这就是你一直不肯告诉我的原因么?你喜欢上的这个人,就是害我弟弟性命,夺我弟弟江山的……李怡?”
阿央不敢抬头,浑身打着颤,雨水濡湿衣裙和垂到地上的长发,未听得回答,头顶的纸伞轻轻一晃,李怡出手将我推开,一个疾步将跪在地上的阿央拉起来,塞进自己怀里。阿央试图挣开他的臂膀,但没有成功,躲在他怀中惊慌地偷偷看我。
“若知道你竟是这样欺负她,我该早早就娶了她,定不会拖到现在。”李怡长得偏冷,话语更是带着千年不化的寒意:“你早就不是公主,还有什么资格把她当作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婢女,让她按照你的意愿活?你死后她为你尽忠,守墓七年,千方百计将你复活,追随你到如今,已是仁至义尽。”
这些义正言辞的话从李怡嘴里吐出来,我觉得有些荒唐可笑,就真的笑出了声音。
“李怡,你是个小人,即使现在说出这些看似冠冕堂皇的话,也是个只会玩弄权术,机关算尽的小人。”只觉得心里有一团火熊熊燃烧,全然顾不得如今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子已经是当今帝王,有些话如果不说出来就像会腐烂在心底,挥发出肮脏恶臭。“我是没有资格左右别人的意愿,你又有什么资格左右别人的生死?你把上万士兵当作篡位的棋子送上战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都是大唐的子民?你千方百计谋反篡位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阿瀍是你的亲侄儿?你有没有想过,待百年之后你还有什么脸去面对李氏先祖?!”
这番话足以使身为帝王的他震怒,余音未落之时已有剑光的寒意袭向我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