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步退回房间,反手关了门,又把窗帘拉开了一点,把花盆放在上面。他房间的窗台格外窄小,将将好能搁下花盆,可是如果要再拉上窗帘,就会鼓起一块,让他看着别扭。他索性没有再拉帘子,想要伸手去整理一下花叶,却又迅速缩回了手。
他想:这是我的花,我的,我的,我的。有人给我种了一朵花。
他罕见地感觉到一种陌生的,惶恐的快乐。
他没法把视线从花盆上移开,却又不知道该看哪里,最后只能逃避一样转过身,两步跨到书架前。他的双手在无意识地疯狂寻找着什么,夹缝里没有,抽屉里没有,书的顶部与架子间的空隙处也没有。最后他终于在几本书后面找到了那个塑料包装的小方盒子,把上面的灰尘仔细擦拭干净:
那是程姜和他刚认识的时候送给他的新年小礼物,他至今还没拆封过的那盒亮黄色的“快乐生活指南”。
☆、chapter38
程姜的翻译考试到底是过了。
成绩出来之前他仍然免不住想七想八,但出来后,他通过那场考试便似乎本就理所应当起来。此时已经到了七月底,他也终于能正式安下心来准备二级考试,有了经验,也不如前一次那样成日惶惶了。
他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心情很好。房子重新亮堂起来,天气越来越热,窗外一层一层的绿从树枝头一直铺到看不清的最远处。院子里一片空荡荡的绿,于是在大概是八月前的最后一轮夏季暴雨后,他又开始着手给院子里的桂花树枝系上新的彩色小鸟。
最开始的那批小鸟已经在去年的大雨中“零落成泥碾作尘”了,于是程姜汲取了教训,改为用糖果色薄塑料片制作,又特意选了十几种形态不一样的剪影图案。他均匀地从树枝顶端往下系,用细棉绳悬挂的小鸟在绿叶中若隐若现,远远一看像是童话里的生命树。
“小鸟。”莘西娅说,围着树蹦蹦跳跳。
她现在每天能学十几个新词,成天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念念叨叨,已经开始能越来越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了。小小班的女教师说她在学校里还是不怎么说话,但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能要求所有小孩在所有地方都充满精气神。
小孩的热情往往也非常短暂,莘西娅在外面待了一小会儿就要回屋里玩积木,因为外面太热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沈霁青大概在楼上他自己房间里。程姜锁好院子的门,抬头看了一看墙上的挂钟:上午十一点。
冰箱里有还新鲜的豆腐,他把它们拿出来,洗净,沥干,切成小块。
他随后准备一系列其他材料,但在他开始前,他发现放盐的小盒子和酱油瓶都空了。盐粒好几天前就已经见底,程姜每天都在提醒自己有时间去买瓶新的,但总是不慎忘记。盒子里粘着剩下的一点粗糙的粒子,他把手指伸进去碾碎,再把盒子彻底清理干净。
程姜对女孩说:
“你先自己玩一会儿,啊?有事情的话去楼上找人,上楼梯的时候小心一点。莘西娅?”
“知——道啦。”她说,“拜拜。”
沈霁青住的小区算是年龄比较大的,周围老街区遍布,街边上都是有点破旧的商铺,里面摆着一些有点廉价的男装女装。小区门口的地方有个生活杂货小商店,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们的生活用品都是沈霁青每周末去他们常去的那家比较正式的大超市里购买,但当需要急用什么小东西的时候,程姜偶尔还是会到这里光顾一下。
因为距离不远,沈霁青不在家的时候他也可以一起带上莘西娅。
但说是去,也只是“偶尔”,因此程姜对于什么东西具体放在那里并没有非常清晰的概念。他不喜欢这种小超市:狭小,昏暗,柜台处售货员的眼睛永远像耗牛一样盯着里面购买东西的顾客,让他总有一种毛骨悚然感。
他在挨得很近的货架间艰难地快速穿梭,生怕碰掉了什么东西。货架很小,商品也摆得很密,互相遮遮掩掩。他在卖柴米油盐的架子前徘徊许久,倒是很快找到了酱油,但是死活找不到盐到底放在哪里。他感到售货员锐利的眼睛定在他迟疑的动作上,又不愿意前去搭话,只好又细细搜查了一遍,最后才从一堆白糖之间翻出他要买的东西。
一切妥当,程姜一言不发地交了费,没有要塑料袋。他从小商店出来的时候觉得有种奇异的恍若隔世,就像他每天下班之后的感觉一样。他用力闭了闭眼,一抬头,意外地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熟人。
穿着整齐的中式短袖的猫老头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正缓缓从街道另一边的方向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