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不提防,没料到话题转变如此之快。不过,秦璟既然提及此事,想必心中已有章程,无妨顺势接下去,探一探对方的真意。&ldo;弟确有此意。&rdo;桓容到,&ldo;如信中所言,以盐换人,兄长以为如何?&rdo;&ldo;不是不可。&rdo;秦璟顿了顿,看向桓容,沉声道,&ldo;然家君日前下令收拢流民,璟纵然放开彭城通路,南下的流民也不会太多。&rdo;桓容蹙眉。秦璟没有夸大,实情确是如此。秦策称王之后,为巩固政权,肯定要将慕容鲜卑的残余势力彻底驱逐。攻下燕国全境后,和氐人一战不可避免。不久前,逃亡沙州的张凉世子送出消息,希望秦氏能在边境牵制氐人,容他借路逃生。这一桩桩一件件绝非儿戏,都需大量兵力。秦氏开始接纳杂胡,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流民数量不足,补充的仆兵数量不及预期。秦策实在无法,只能容许杂胡改姓归汉,加入仆兵队伍。&ldo;攻下邺城之后,我曾命人提审鲜卑官员,查阅燕境内的户数。&rdo;说到这里,秦璟转过头,神情变得严肃。&ldo;记录簿册被毁,但据鲜卑官员口述,不计佃户和荫户,汉胡并数刚过百万。除去胡人,记入户籍的汉户不过几十万。&rdo;这个数字未必准确,毕竟还有大量的流民和杂胡,佃户和荫户更非小数目。但也很能说明问题。慕容鲜卑的实力已经不低,国内仍是这个状况,推及整个北方,可以想见,汉人的数量少到什么地步。桓容沉默了。自汉末黄巾之乱,再到三国鼎立,曹魏两晋,至今已有一百七十余年。天灾人祸并行,华夏人口急剧缩减,东晋统计户数,竟不及汉朝一个大郡!这样的惨祸古来少有。说之令人心痛,却是无法掩盖的现实。桓容明白秦璟在暗示什么。秦氏坞堡不同往昔,为巩固政权,掌控辖地,必须大量扩充兵力。为了养活军队人口,势必要开荒耕种。此外,任用官员,筑造城防,提防慕容鲜卑反扑,同样的是重中之重。和桓容一样,目前的秦氏坞堡只会嫌人少,不会嫌人多。想要收拢人心,将人留住,除了封锁边界,肯定会给出优渥的条件。分田分地是必须,军饷工钱绝不会吝啬。只要有真才实干,官位更不在话下。桓容能给的,秦策一样能。桓容不能给的,秦策也能!毕竟秦策已为一国之主,而桓容不过是地方诸侯,名义上仍为晋朝臣子,凡事不能太过出格。想明其中关窍,桓容突然感到后悔,他不该&ldo;请&rdo;秦璟走这一趟。对方探明盱眙的虚实,知晓吸引流民的手段,难保不会仿照实行。如此一来,他仅存的优势也会荡然无存。当然,就商业而言,秦璟未必能占据优势。但对方手里有兵,有更广大的地盘,真要拼实力,桓容未必是对手。后悔之意越来越深。&ldo;引狼入室&rdo;四个大字当头砸下,桓容嘴里发苦,心中更苦。灭口?这个难度太高,委实不可行。看出桓容的沮丧,秦璟话锋一转,道:&ldo;容弟可曾想过,并非家君辖下才有流民。&rdo;恩?一念闪过脑海,桓容看向秦璟,表情带着怀疑,不是他想的那样吧?&ldo;苻坚。&rdo;秦璟道出两个字,等着桓容的反应。苻坚,氐人?&ldo;秦兄是说从氐人那里下手?&rdo;&ldo;对。&rdo;&ldo;可氐人国力不弱,且有王猛在朝出谋划策,未必能轻易得手。&rdo;&ldo;我闻容弟曾与吐谷浑人市货。&rdo;秦璟点出桓容曾做的那笔人口买卖,笑道,&ldo;如今大可仿效而行。&rdo;桓容表情微僵。这事连渣爹都不知道,秦璟是怎么知道的?这人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抛开之前的心动,桓容突然间生出&ldo;灭口&rdo;的冲动。&ldo;容弟不妨考虑。&rdo;似未察觉桓容表情中的变化,秦璟继续道,&ldo;吐谷浑,龟兹,疏勒,于阗。这些胡商都可往来氐人部落,同其定契,实是大有可为。&rdo;&ldo;如秦兄所言,这样的生意大有可为,秦氏为何不做?&rdo;桓容没有立即咬钩,依旧怀疑的看着秦璟。真能通过买卖解决,为何秦氏不下手?&ldo;此前未有所需,此后碍于氐人就在临侧,风险太大。&rdo;细思秦璟所言,桓容终于恍然。就疆域而言,秦氏坞堡之前被胡人夹在中间,四面楚歌。如今打下邺城,西同氐人接壤,南与东晋比邻,北面是柔然,东面就是大海。胡商入境,必须经过柔然和氐秦,要么就是绕道东晋。说句不好听的,晋朝的军力一般,贸易却高踞各国顶峰。有时间绕路,远不如就地交易,说不定利润更高。这样的地理位置,决定了秦氏很难做人口买卖。没有胡商愿意担负太大的生命风险,利润再高也不可能。桓容则不然。东晋和吐谷浑直接接壤,和氐人也有生意往来。只要给出足够的&ldo;路费&rdo;,吐谷浑商人能顺利进入幽州,哪怕是从苻坚的地界走过,都不会遇到太多的阻拦。想通这一点,桓容突然笑了。如今来看,不是他求人,而是秦璟有求于他。虽不至于漫天要价,但是,能趁机要到的好处必定不少。该怎么把握尺度,端看是想做一锤子买卖,还是细水长流,将生意持续下去。就长远来看,明显合作酒宴当晚,幽州守将和彭城文武相见恨晚,进行了友好的交流和切磋。从原地举磨到抡飞巨石,甚至有人倒拔古木,花样百出,引来阵阵叫好惊叹。实在分不出胜负,干脆执起刀兵打上一场。借着酒劲,双方都没留手。虽未闹出人命,几片青紫和划伤却不可避免,院中的草木更是遭逢大难。饶是如此,气氛依旧&ldo;融洽&rdo;,双方的关系更显得&ldo;亲近&rdo;。典魁和夏侯硕伤得最重,一个青了眼眶,一个肿了左脸,偏偏勾肩搭背,对坐畅谈,喝得酩酊大醉。虽说搭在肩膀的手臂暗中用力,手指也扣得太紧,一番哥俩好之后,都有脱臼的嫌疑,惺惺相惜之情仍不减分毫。眼见这番奇景,桓容莫名的感叹一声,武将的世界,凡夫俗子当真不懂。夜半时分,酒宴结束。喧闹声渐消,众人都是醉意朦胧,脚步不稳的散去。天空中阴云密布,雨水中夹杂着雪子,飘飘洒洒覆盖整个盱眙。城头之上,轮值的州兵穿着厚袄,喝着热汤,在箭楼里短暂休息。遇上锣声响起,立即将汤底一口饮尽,放下陶碗,起身跺跺脚,带着一股子暖意推门而出。&ldo;嘶‐‐&rdo;南方的冬日不似北地干冷,而是透骨的湿冷。没有鹅毛大雪,照样能冻得人脸色发青。&ldo;这雨雪怕要下个整夜。&rdo;州兵嘟囔一声,紧了紧厚袄,随手关上木门,迈步走进风雨之中。城墙上火光闪烁,时而被雨水浇熄,又会被立刻燃起。城内静悄悄,不见白日的喧闹。四城的坊门和篱门均已落下,除了披着蓑衣的更夫,仅有巡城的私兵偶尔走过。皮靴踏在青石路上,带起声声钝响。北城大营中,秦雷等人未得命令,睡得十分安稳。思念家人的秦氏仆兵则翻来覆去,始终未能压下烦躁,势必要睁眼到天亮。冷风呼啸而过,雨雪越来越大。刚搬入新居不久的流民躺在榻上,闭眼听着窗外的风声,感受着这一刻的温暖,思及常年无家可归,仅能靠枯叶抵挡寒风的艰辛,不由得潸然泪下,顷刻染湿麦麸装填的布枕。刺使府内,婢仆忙着清理客室,灯光许久未灭。桓容回到内室,随意披上斗篷,信步行至窗前,感受着冰冷的夜风,酒意消散大半,昏沉的头脑清醒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