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真咳嗽两声,话中讽意更深。&ldo;我是没想到,自己也会沦为弃子、废子!幸亏有秦玄愔截住桓容,不然的话,我死不要紧,袁氏全族都将被带累,恐怕一人不存。&rdo;正如桓容之前预料,知其赴任幽州,正往淮南行来,袁真的确存了杀他之心。然而,秦璟突然借道寿春,将他的计划打乱,归来时又带回桓容的口讯,袁真几番思量,怒气顷刻消散,随之而来的全是后怕和庆幸。&ldo;如果桓容死在淮南,哪怕不是我动手,最终也会算在我的头上。&rdo;袁真松开袁瑾的手腕,转而扣住他的肩膀。&ldo;褚蒜子、桓元子,再加上建康的士族高门,各个都是执棋之人,你我都成盘上卒子,想要保命,必须兵行险招。&rdo;&ldo;阿父真想同那小贼联手?&rdo;袁瑾皱眉,口中毫不客气。&ldo;不然又能如何?进退维谷之间,已是没有退路。&rdo;&ldo;郗使君同阿父有旧,难道不能帮忙?&rdo;&ldo;郗方回?&rdo;袁真看着袁瑾,不禁叹息一声,&ldo;阿子,你要记住,权势利益面前,哪怕亲情亦能舍弃。&rdo;何况他怀疑送桓容来幽州的背后,京口同样做了推手。&ldo;可……&rdo;袁瑾还想再说,却被袁真打断。&ldo;我意已决,你立即安排人手,带上我的亲笔书信去盱眙。现如今,这是为袁氏留存血脉的唯一办法。&rdo;&ldo;诺!&rdo;袁瑾纵然不愿,也只能恭声应诺。发威一车队抵达盱眙城外,已临近傍晚时分。天边依旧挂着阴云,空气潮湿,却迟迟没有落雨。城门将要关闭,守城的郡兵严查过往行人,凡是竹筐布袋必要打开检查。偶尔有百姓背着杂货出城,少见有往来的商旅和行人入城。桓容觉得奇怪,上次路过尚未如此。派人打听才知,日前有一股贼匪装作商旅,躲过城门卫的检查,入南城犯下大案。偷盗抢劫不算,竟还伤了人命。两支过路的商队尽数被屠,货物钱财均被抢劫一空。商队歇息的客栈也遭了殃,一场大火烧毁半数屋舍,掌柜伙计全葬身火海。惨案骇人听闻,朱太守亲自下令严查。为防止贼匪再次作案,严令城门每日卯时末开,酉时前就要关闭,凡有可疑之人一律捉拿下狱。凡查明有罪者依律严惩。查明无罪者,有黄籍的当天释放,有白籍的核查同乡后再行放归。连白籍都没有的直接发为田奴,哪怕是刚到盱眙城外的流民也是一样。明面上看,此举是为肃清匪患,保障城中百姓安全,算是英明举措。事实却截然相反。凡是被抓捕之人,无论是不是有户籍,除最初放还的少数几人,余下都失去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家人至县衙询问,得到的回答都是&ldo;人已放归&rdo;。至于为何不见?那就不是县衙的问题。说不定是路上遇匪,要么就是故意躲藏,令家人前来讹诈!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突然失踪,多数人家摄于县衙至威,只能自认倒霉,少数人家失去家中的顶梁柱,犹如当头一记霹雳,生活再难维系。钱实等人在城外一番打探,得知有不下数十户人家遭殃,其中有两家寡母失去独子,竟是一根腰带吊死在房梁上。&ldo;太惨了。&rdo;说话的流民姓贾名秉,年约四旬,短袍和布裤稍显得破旧,却是干干净净,脸上和手上也没有尘土泥沙,同其他流民很不相同。贾秉一边说一边叹气,接过钱实递来蒸饼,自己不吃,而是掰开分给周围五六个孩童。孩童明显是饿极了,接过蒸饼就开始狼吞虎咽,一个两个都噎得直翻白眼,仍舍不得将嘴里的蒸饼吐掉。&ldo;郎君见笑。&rdo;贾秉告罪一声,连忙拧开水囊。孩童们没有再争抢,而是先给噎到的同伴,随后逐个传递下去。&ldo;都是可怜人,这两个小的刚从北地逃来,亲父入城找活干,亲母去寻,都是一去不回。&rdo;听着贾秉的话,联系到城中之事,钱实不由得握紧双拳,又留下一袋蒸饼,转身急往桓容处回报。为方便行事,车队在途中便撤去旗帜,到达盱眙之后也未急着入城。桓容刚用过膳食,正坐在火堆旁,捧着一碗蜜水和钟琳商议何时动手,忽见钱实大步走来,表情阴沉,似风雨欲来。&ldo;使君!&rdo;钱实抱拳行礼,将打探出的消息逐一道明。说到最后,更是眼冒怒火,牙齿咬得咯吱作响。&ldo;仆以为,这事情内有蹊跷,恐怕是贼喊抓贼!&rdo;&ldo;何以见得?&rdo;桓容放下漆碗,示意钱实详述。&ldo;仆早年行走各地,见识过不少贼寇的手段。这样入城杀人放火,肆无忌惮,不是胆大包天就是城中藏着内应。而有内应的的贼匪,又能在犯下大案后全身而退,极可能同县衙之人勾连。&rdo;钱实的性格素来沉稳,少有如此激动,显然此事触及他的痛处。&ldo;仆有亲族曾为散吏,无辜被构陷下狱,全家男子被贼捕掾带走,名是问话,却都是一去不回。最终查明,全都成了县中豪强的私奴!&rdo;和田奴相比,这样的私奴比牲畜不如,死活都无干系,只要不泄露消息,绝不会有亲族来找。事情过去多年,今番提起,钱实仍怒气难消。在他看来,抢劫商队很可能是县衙内有人同贼匪勾连,而失踪的壮丁多半是被充作豪强私奴,家族没有实力,根本找不回来。桓容思量片刻,开口道:&ldo;钱实,劳烦你再走一趟,将透露给你消息之人带来。典魁,你带上三十人去流民聚居处,讲明条件,凡是愿意应征的必要给足盐粮。&rdo;&ldo;诺!&rdo;两人齐声应诺,开始分头行事。&ldo;蔡允。&rdo;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蔡允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被甘大推了推才如梦方醒,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桓容面前,躬身道:&ldo;仆在!&rdo;&ldo;你带人去林中伐木,制作木枪长矛,具体如何做,我会令人指点。&rdo;&ldo;诺!&rdo;蔡允高声应诺,兴冲冲带着甘大等人奔向林中。这还是桓容第一次用上自己,哪怕只是砍树,也必须好好表现!&ldo;明公是打算提前动手?&rdo;钟琳道。&ldo;恩。&rdo;桓容点点头,折断一根枯枝丢入火堆。焰心传出噼啪声响,火光跳跃中,映亮桓容嘴角的一丝浅纹。&ldo;本欲徐徐图之,然良机送到眼前,怎好就此错过?&rdo;钟琳点点头,转身见到归来的钱实,开口道:&ldo;明公,钱司马将人带过来了。&rdo;&ldo;恩?&rdo;桓容闻声抬头,不由愣了一下。钱实带回来的不只是贾秉,还有两个身着短袍布裤,面容清癯的壮年男子。&ldo;姑臧贾秉,见过桓使君。&rdo;贾秉拱手揖礼,气度超然,仿佛瞬间换了个人,与之前截然不同。&ldo;你认得我?&rdo;桓容现出几分诧异。&ldo;仆并不识得使君,却识得这些大车。&rdo;贾秉微微一笑,实话实说,&ldo;日前使君率众入城,仆曾看过两眼。因车辙超出寻常,就此记在脑中。&rdo;桓容回头看看大车,皱了下眉。如果贾秉能轻易认出,想要瞒住城内人想必十分困难。如此看来,提前动手果然是对的。收回思绪,转向立在面前的贾秉,桓容开始仔细打量。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很奇怪,类似荀宥钟琳,却又像是多了些什么。&ldo;贼匪之事是真是假?&rdo;&ldo;自然是真。使君如有怀疑,可明日入城后仔细打探。&rdo;&ldo;你是故意将两件事一并道出?&rdo;&ldo;是。&rdo;贾秉没有否认,&ldo;仆以为二者均有内情。&rdo;&ldo;之前主动向钱实透出消息,目的为何?&rdo;&ldo;自然是为见使君。&rdo;贾秉再次拱手,&ldo;仆不才,欲投效使君。&rdo;&ldo;……&rdo;这是不是太直接了点?谋士该有的含蓄呢?见桓容面露疑色,贾秉心中清楚,苦候多年才得此良机,是否能令家族翻身,成败就在此一举。&ldo;不瞒使君,仆祖上也曾封侯拜爵,永嘉年间,仆大父在朝仕惠帝,曾于洛阳大败刘聪。&rdo;桓容对晋惠帝有几分了解,盖因他有个皇后叫贾南风,直接导致了西晋八王之乱。刘聪是哪个?好像是某个匈奴首领?桓容摇摇头,他当真不太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