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笑着望向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陈聿修,眼神带着恳求:“聿修,你也不要怪摩罗诃好吗?”陈聿修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我不怪他。”是的,我不怪你,我恨你。从小到大,我当做珍宝般呵护爱惜,愿意用生命来保护的人,你就这样,毫不在意地一剑刺过去。她用她的身体来掩护你,你却为得到胜利,而把她一剑从背后刺透前胸。什么无可奈何,什么不得不做,什么为了救人,通通都是借口。一个男人,用女人的血泪身体来得到胜利,还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摩耶娜凝视他,然后摇头:“不,我不相信你,聿修,我要你答应我,不要记恨他,不要找机会报复他,我要你记住,他是我的哥哥,他受到任何伤害,我都会难过。”陈聿修脸色发青,咬着牙一语不发。摩耶娜伸手按在他的手上,眼中都是哀求:“聿修,别去记恨他,请想想,如果不是他,我们就都死在白龙堆了,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有机会,把胥飞赶出楼兰,没有他兴风作浪,没有鲜卑的军力支持,要劝叔王与大汉谈和,也容易了许多,我们才有机会避免生灵涂炭。”陈聿修抬眼望望摩罗尼:“你为什么不逼他做保证。”“他会很生摩罗诃的气,他会动拳头来打摩罗诃,但再怎么生气,他也不会真的伤害摩罗诃的。”摩耶娜眼中有盈盈泪光闪动“聿修,你不同,你如果记恨他,是有可能会杀人的。就算不为了我,至少为了楼兰和大汉,不要和他起冲突,不要再让我们劝导和谈的事情,再有变数。”这样美丽的女子,这样哀恳的请求,这样大义的名份,陈聿修还能说什么呢?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有些凄凉地笑一笑:“好,我答应。”夜已深深,几天几夜没睡的摩罗尼和陈聿修都被摩耶娜赶回去休息了,其他的侍从,也都已经东倒西歪,进入了半梦半醒之间,摩罗诃在夜最深的时候,终于悄悄地来到摩耶娜的床前,没有人看到他的到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到来。在白天时,在无数人围绕在摩耶娜身旁时,他总是冷漠地不来看她一眼,不说一句关心的话,却在没有人看到,没有人知道的时候,悄悄来到她的床榻边等待了这么久,才等到摩罗尼和陈聿修离开,才等到可以来到她身旁的机会。摩罗诃静静坐在摩耶娜身旁,静静凝视她苍白憔悴的美丽容颜,轻轻伸手,动作柔和得象春风拂过面颊一般,为她拂开额前的乱发。他就这样,不声不响,凝视她良久良久,然后,轻轻地为她拢好被子,轻轻地站起来,转身要出去。他来了,又去了,却并不需要任何人知道。然而,他走不动了。他的衣角被一只纤美的手,柔柔牵住,牢牢不放。摩罗诃,一步行出,忽觉被拉住,转头看去,躺在床上的摩耶娜,正对他绽开一个无比美丽的微笑:“摩罗诃,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他慢慢回首,凝视摩耶娜苍白却美丽的容颜:“你没有睡?”“我一直在等你来,我知道,只有别人都走了,你才会来。我不敢睡,因为我想要亲口对你说。”望着摩罗诃仿佛忽然间冷漠得看不出一丝表情的面容,想起刚才拂在自己额头上手指的温暖,摩耶娜觉得莫名地伤心起来“我只是想要,亲口对你说,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所以,请不要独自悲伤。”摩罗诃冷冷道:“我并没有悲伤。”她伸手努力地想把他拉近自己:“好,你没有悲伤,是我为你难过,我不愿意你独自承受,摩罗诃。你已经尽你的力量来救我,保护我了。当时的情况,如果你转身逃走,他也可以很快推开我追上你,就算我纠缠住他,以后他找个机会,在众人面前向你挑战,刻意打击你,打击楼兰,你也很难拒绝他。那是你唯一可以用的方法,让他重伤,让他再也不能兴风做浪,所以,摩罗诃,你不欠我,你不欠任何人。”摩罗诃沉默,没有接口,没有低头望她,没有做任何表示。然后,他觉得,手背一阵温热,是那个被他所重伤的女子,为他而流下的伤心之泪。他忽得一颤,冰冷的面具在瞬息之间,被小小的泪珠击个粉碎,他转身,半跪在榻前,伸手,紧紧把那柔弱的女子,拥入怀中,再也不肯松开,不忍松开。摩耶娜投入他的怀抱里,感受他忽然激荡起来的心绪,微微一笑,心中说不出地快乐。她静静地感受着他胸膛的温暖,过了很久很久,才轻轻地问:“摩罗诃,答应我一件事好吗?”“你说。”他的心绪无比宁静,他的声音从不曾有过的温柔。“摩罗尼明天就会向叔王提起和大汉和谈的事,你不要和他做对,好吗?”春天最温暖的风,忽然变成高山最最冰冷的严霜,摩罗诃忽然推开她,脸上神色带着明悟:“原来,是这样。”摩耶娜心中一惊,几乎有些慌乱地想要拉住他:“不是的……”但摩罗诃已经迅速地退了开去:“你冤枉胥飞,因为不想让他支持楼兰抗汉,你安抚我,因为,害怕我成为摩罗尼的阻碍。”“不,不是的。”摩耶娜感到前所未有地慌乱“我冤枉胥飞,是不愿意让他再有机会加害你,我对你说的话,全是真心,不是安抚。这和摩罗尼要做的事,完全不相关。我只是希望你看在楼兰百姓份上,看在无数生灵的份上,不要阻碍摩罗尼,我错了吗?摩罗诃。”她凝视他,眼中全是哀求。摩罗诃却只是冷冷地笑:“你自然没有错,你和摩罗尼,都是这样大仁大义,为所有人着想,怎么会有错,我一心一意,要把楼兰带进血雨腥风中,错的,当然是我。”摩耶娜觉得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抓紧了她的心脏,她觉得,她必将失去,这人世间至美好的什么东西:“摩罗诃……”摩罗诃只是凝视她,悠悠地笑笑:“摩耶娜,从小到大都一样啊,你想要惹事闯祸,胡作非为,打发时间,玩乐嬉闹时,一定会找我,可是一旦出了大事,一旦需要决断,你总是会和摩罗尼站在一起,那一年,他入汉为质,你一个人,半夜骑着马,偷偷追出去,我想拦你,你却将我一把推开。。”摩耶娜怔怔望着他,听着他仿佛带些温柔又带些冷酷的语音,没来由地全身发寒。“是啊,他多么了不起,明明要去做人质的人是我,他却代我去面对这样的命运,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孤孤单单,所以你头也不回地走了。可是,摩罗尼,他救了我吗?”摩罗诃眼中冷色更浓“楼兰把王子送到大汉,触怒匈奴,最终不得不把我送给匈奴。在大汉,你们可以相依为命,在匈奴,可以陪伴我的人在什么地方?在大汉,他们还讲究礼义廉耻,还懂得装出温和大度,匈奴却是真正的虎狼之邦。在大汉,摩罗尼大显神威,小小年纪就能打败御前武士,让汉帝对他另眼相看,你又那样聪慧美丽,所有的汉国贵公子都来向你献媚,你可知道,从来只敬重勇士的匈奴,怎么看我这个连刀都挥不了几下的小国王子吗?他们不关心我看过多少古书,我懂得几国文字,他们只记得,我是个连鹰都射不下来的懦夫,你知道,一个被人看不起的懦夫,如何孤单一人,在虎狼群中生存下来吗?”那样冷酷的声音,那样冰冷的眼神,那个一步步向后退去的人。摩耶娜痛哭失声:“不,摩罗诃,我们不知道,我们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的,我们只是希望你可以在楼兰快乐地生活……”摩罗诃冷笑,转头而去,快乐?他的生活中,何曾有过快乐。摩耶娜见他绝然而去的身影,痛极大叫,那大步而去的人,不是要走出这个殿阁,而是要走出她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