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姜氏放开女儿,手麻木得没有知觉,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穿好衣物,从衣橱里翻腾出一支木制的簪子,端详来端详去,摸了又摸,才决心把上头唯一一颗装饰的小珠子扣下,装进自己的荷包里,又用块碎布将木簮仔细包裹起来,塞回衣橱里,然后轻推醒炕边上睡着的大妞,细声嘱咐几句,掖了掖几个孩子身上的被子,转身出门。大妞蹑手蹑脚的从炕沿爬到妹妹身边,在母亲刚才的位置躺下,睁眼守着。
姜氏和大妞做得很小心,不过单问筠本就是清醒的,她悄然地眯眼看着,也不吱声。
等到第一顿饭端上炕桌,姜氏这才回来,走得急还有些气喘,进门后见二妞安然无恙地坐在桌边,脸上如释负重的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布袋,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裹着的白胖胖的馒头,还是散着热气,香气弥漫开来,几个孩子都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姜氏将馒头撕下大半,搁在单问筠的碗里,看了看几个孩子,停顿了一下,又撕下一小口,递给四郎,其它的用油纸包好放在个空碗里,这是给二妞下顿留着的。
坐下后又给每个孩子的碗里多添上野菜糊糊,只有单问筠的碗里是大半个馒头,大郎几个什么话都没说,欢快地喝起自己碗里的糊糊,单问筠低着头,望着眼前的馒头,眼眶微红。
其实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喝野菜糊糊,即使吃了又吐,她就吐了再吃,夜里的温情,体会过后,再也放不开手,用单问筠的名义还是郑二妞的身份活着,并不重要,在姜氏清晨离家时,她望着消失在门外的背影,甚至能感觉到心里淡淡的不舍,从这刻开始,单问筠决心以郑二妞的身份,在这个陌生的时空活下去。
她没有矫情,知道自己现在坚持喝糊糊的话,只会再吐出来,太难费了,每一口食物都可能是郑家人存活的关键,她的肠胃也需要适应的过程,馒头嚼在嘴里很香,心里却有些苦涩。
后来单问筠才知道,那个木簮是郑大虎亲自给姜氏雕刻的,木簮本身不值钱,只是上边镶嵌的那颗小珍珠,是郑大虎瞒着她攒了很久才买回来的,她很是珍爱,在他离家后,就收藏起来,当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事物,也没舍得打它的主意。
丈夫没了,簪子是唯一的念想,记得丈夫临行前嘱咐自己好好照顾几个孩子,等他归家,如今丈夫再也不能归来,每个孩子都是他血脉的延承,姜氏想了一夜,决定把珠子当了,木簮还是可以留下。
可恨那当铺的掌柜只肯给五十三文钱,她记得大虎说是花了二钱银子买的,心里不平也没办法,她上门的另两家当铺,开价这还少。
姜氏从当铺出来,记地二妞醒过来的时候喝米粥还挺香的,就到粮油铺子买了半斗大米,用去四十八文,又花了一文钱买了个馒头,回去马上就能吃。
半斗米不过五六斤,只能每天煮了粥给二妞吃,其他几个孩子还是野菜糊糊度日,郑二妞(后面女主都如此称呼)实在不忍心,每顿都坚持喂给四郎一些,每次他都抿着嘴,只望着母亲,在母亲点头后才喝上几小口,大郎几人是不论怎么劝不会分食妹妹的米粥。
郑二妞在众人的呵护下,度过了最初的艰难适应时期,她在米粥里一点一点添加些野菜糊糊,直到肠胃适应粗略的饮食,就拒绝母亲再给她单独准备食物,毕竟家里唯一收入来源只是姜氏接的绣活,不能开源就只能节流。
春去秋来,三年多的时光过去,郑二妞已经真正融入这个家庭,理所当然的跟姜氏撒娇,跟哥哥姐姐耍赖,只是郑家依然穷困潦倒。
除了知道现在是历史书没有提到过的大燕朝,关于历史是从什么时候走向异化的,现在皇位上坐着的是什么人,这些高端问题她一无所知,也没兴趣了解。
她太忙了,睡梦里都在思考怎么获取更多的食物。
做生意?不现实,哪来的本钱,郑家只能用穷得叮当响来形容,能筹的能借的钱都用来完善填肚子工程。
卖创意,做无本生意?
穿越女选的卖菜谱一项,可以直接out。前世十指不沾阳春水,父母出事后,也是个彻底的外食主义者,虽然她对吃食龟毛得令人指,吃到嘴里的饕餮大餐都能品出个一二三来,少一点材料能引起她的不满,如果给她条件,凭着对那些美味佳肴的回忆,实践几回,她自信能将各种食材调料搭配出个合理的的配置,糊弄出几道名品来,可哪来的家底让她糟蹋,酒店食楼的老板掌柜,只要不是神经错线,就不会拿出东西让个还没换牙的小姑娘浪费,神马都是浮云。
学人家diy卖布娃娃,也不可能。她见过隔壁陈家的小女儿手里玩的布老虎,做得活灵活现,不需要她锦上添花,至于做卡通造型的娃娃,她真没那手艺,小时候才艺班上教画画的老师,跟妈妈做过一次深切的交流后,妈妈再也没提学画画那回事,画不出图样,姜氏的手再巧也做不出来啊。
给商人提供些点子赚点小钱,太危险。要是遇上个奸诈小人,就她这幅小身板,无异于与虎谋皮,当然也会有比较诚信的商人,可她不认识啊,要是通过姜氏来交流,她怎么解释自己这些想法从哪来,家里的人能够接受自己性格上的改变,不意味着他们就能理解五岁的孩子能懂得那么些惊世骇俗的想法。
这个时代,普通百姓能认得自己名字就是凤毛麟角,愚昧无知和骨子里的奴性,让他们习惯了按部就班;文人墨客们,则是谨守成规旧条,固执得让人疯。
事有反常即为妖,再强大的亲情也抵抗不了这个世俗的固执偏见,摧毁是这个世道对异己最直接的处理办法。
她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和地位保护自己和家人,稍不谨慎,可能会给岌岌可危的郑家带来灭顶之灾,她必须忘却现代社会为人处事的方式,敬遵这个时代的规律,在不触犯底线的前提下,最大限度的改变生活的现状。
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前世在城市里长大,每天穿行在钢筋水泥的建筑物间,泥土只在花盆里出现,上大学的专业到是植物学,但多数时候不是在教室看图片就是在实验室做解剖,栽培学是必修的,不过也是纸上谈兵,学校位处南部城市,授课的内容以温热带植被为主,连实习的地方都是广东有名的白云山。
茂山县的地理位置应该跟她记忆中的河南差不多,冬季漫长又寒冷,植物的叶片也没有南方植被的浓绿,奇怪的是有些热带物种也在这里生长,虽不像记忆中茂盛,却还是开花结果。
茂山县因离县城不远处的茂山而得名,山符其名,远望去枝繁叶茂,连绵起伏,海拔看上不比白云山要高出许多,从城里步行过去约要一个时辰左右。
郑二妞初始也打过茂山的主意,想到山里找些她认识的可用的植物,这个时代的物种已不能用现代的方法来严格划分,山里应该会有她认识的热带和温带物种,不能卖也能吃,遗憾的是以她的小短腿,走到山边最少一个半时辰,平时吃不饱气虚乏力,去了也可能走不回来,只能等长大点再做计划。
郑家的小院位于在茂山县县城西南方向的那块区,称为西市口,郑二妞每次都能将它跟清代有名的杀人法场菜市口联系起来,引出一阵脖跟儿凉。
其实西市口就是现代城市里的棚户区,这里聚集的都是些在城市里讨生活的底层平民,郑家以前能开个小铁匠铺,就算是这片的富户,多数人都是靠打短工生活的,要不就送个女儿或儿子到大户人家里做奴仆,除了卖身银子还能捎回些月例赏钱什么的,有时候郑二妞很佩服这个时代人的善良和家庭观,被爹娘卖了还能记挂着家人。
茂山县城其实就是在一片开阔地建成的众多人口聚集地,没有二妞对于古代城镇理解中必备的巍峨的城墙,可能是这里不边不疆,亦非历代枭雄必争之地,不需要城墙来环护,只在外围设有两尺来高的土围子,挡住平常的野兽倒能凑合。
二妞穿过来三年,没听说过有茂山县有土匪出没的消息,她曾恶劣的猜想,茂山县穷得连土匪都嫌弃,要不茂山是多好的藏身之所,不管原因怎样,至少没有这方面安全顾虑。
她是不怕被拍花子的拐了去的,古时候这个行当人的那点伎俩,只要不是明抢,还不够她塞牙缝,在她的耳熏目染下,郑家的其他几个孩子倒是逃脱了几回此道中人的明枪暗箭,她为自己的未雨绸缪很是洋洋得意,更多的是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