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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第1页)

我说我就信迷信。

从此,老姐夫在金家名声大振。

金家上下老少没有谁敢怠慢老姐夫。

但是事情往往出乎人的预料,治得了鬼的老姐夫有时候却治不了自己。

有一天半夜时分,金家人全被惊醒,原因是我们的老姐夫&ldo;不行了&rdo;。

协和医院的救护车就停在我们家的大门前,白色的车身对一贯崇尚大红大绿的北平人来说有种不吉祥的感觉。我们所住的戏楼胡同,从西到东,住了不少达官显贵,而有史以来,门前停白车的人家儿却只有我们一户。两个穿白袍的壮汉,抬着一副担架从偏院出来,那上面躺着我的老姐夫。

老姐夫的脸呈铁灰色,是我在老七舜铨的山水画调色盘里常见的那种铁灰,也是在生活中极少见到的铁灰。这铁灰在山水画的运用中能表现出山的生机与苍劲,而现实里体现在人的脸上,就只剩下了阴暗与死亡。老姐夫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嘴角一阵阵痉挛,一丝暗黑的血由鼻孔和嘴角探头探脑地流出,这比那喷射性的大出血更让人觉得危不可测。从老姐夫的脸上,我感到了生命离我而去的恐怖,感到了生离死别的悲哀,我站在微寒的秋夜里瑟瑟发抖。看门老张比我抖得还要厉害,因为是他帮着医院的人将老姐夫抬上担架的。所以他最知道,老姐夫这一走是再也回不来了。他说老姐夫周身僵硬,腹部更是坚实如铁,碰上去当当的,发出了青铜的声音,他认为,抬出去的老姐夫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物件了。

医院的诊断结果是汞中毒。在进行血液清理的同时,老姐夫的肚子也被划开了,从里头取出了结成块儿的五行散,上秤一称,竟有七斤之重。执刀的美国大夫米切尔惊讶地说,从他行医以来,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结石!

老姐夫在医院昏迷了好些日子,那些天我们家的气氛一直被阴云笼罩着,人人心神不安,门口一有响动就以为是医院的老姐夫有了什么不好。母亲说,五格格还不到三十,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得了,年纪轻轻的……

家里没有了老姐夫,最感到寂寞失落的就是我了。从老姐夫入院我才明白,在这个家里,跟我关系最亲密的其实只有老姐夫。在我平淡的生活中,大概有一多半时间是在偏院和老姐夫厮混着度过的。放在五十多年后的今天来看,失去老姐夫的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的确是一种难以解释和理解的心境。然而对一个小孩子来说,从老姐夫那些神神秘秘的扑朔迷离中感觉中国文化的氛围,认识中国文化魂魄的神奇魅力,经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民族文化的体验,倒真是难能可贵的一课。我不能没有老姐夫,甭管他对世界的认识有多么偏颇,他的生活有多么不合理,他的秉性有多么乖张,他终归是我的老姐夫。

我默默地祈祷,请求老天爷让老姐夫再回到金家大院里来。为此,哪怕将我的寿命与老姐夫对半分也行。

肯定是我的诚挚感动了老天,与死神打过照面的老姐夫在美国人的手底下总算颤颤巍巍地起死回生了。六格格舜镘回来跟我母亲说,也就是协和吧,换了北平任何一家医院也救不了占泰的命!还是美国人有办法,人家的科学技术是世界一流的,中国差远了,咱们不服不行……

在这件事情上,我虽然年纪小,可也有我的看法:

上回是葡萄糖酸钙输给了桃树叶子。

这回是五行散输给了手术刀。

打了个平手。

两个星期后,老张陪着我去医院看望老姐夫。老姐夫很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脸色仍旧不好看。一看见我们,老姐夫的眼泪就下来了,悲伤得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老张劝老姐夫不要难过,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就是老姐夫吧,这样的病要是搁别人。怕早就抗不住了。老姐夫仍是悲不能止。老张说,姑老爷别难受,等您回去了咱们接着练羽化升天。老姐夫说他怕是练不成了。老张问为什么。老姐夫说,你知道&ldo;一&rdo;吗?老张说,一就是一,三岁孩子也知道。老姐夫叹了口气说,一就是元,圣人抱一为天下势,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一切主之以太一;如今他的肚子让人家开了膛,把元气都放了,再练也白搭。老姐夫这么一说,让老张也没了话,因为老张也不可能把老姐夫的&ldo;一&rdo;找回来。老姐夫说这协和医院是美国人开的,美国人把他几十年的功夫都废了,这就是洋人在中国开医院的阴谋之一,他们专开中国人的膛,放中国人的气,他这辈子跟美国不共戴天。听躺在床上病得软弱无力的老姐夫能说出如此气壮山河的话来,很让我敬佩,只是我不明白,和美国&ldo;不共戴天&rdo;的活法,将是怎样一种活法。

护士来给老姐夫换药,使我和老张得以一窥美国人为老姐夫制造的那伟大的伤口,长长的一条,大蜈蚣一样地趴在老姐夫那放了元气的肚皮上,惨不忍睹。为此,那天我有两件事没有对老姐夫说出,出于侧隐之心,我实在不忍心给病中的老姐夫雪上加霜。第一,我们后院那十缸酒自老姐夫住院后采取了集体叛变行径,纷纷长出了红毛绿毛,馊臭难闻,由十缸酒变作了十缸泔水,被厨子老王捏着鼻子倒出,臭了一条街;第二,捣制五行散的工具和原料一总被我的五姐送给了西口药铺王掌柜的,王掌柜的说那杵和钵至少是汉朝的物件,要是五姑爷舍不得,他还给五姑爷送回来。我五姐一咬牙说,什么汉朝不汉朝,你们再不要让我们家那位爷见着这劳什子。这两件事的结果,意味着我们的老姐夫出院以后既没了酒也没了药,什么也没有了。

老姐夫还在悲悲切切地难受,护士过来干涉我们了,说病人需要安静休养,我们招得病人这样激动,于病情大大不利,如若再这样下去,她们就要压住老姐夫的家属探视牌不往外发了。我跟老张只得不疼不痒地又劝慰了老姐夫几句就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老张说看老姐夫这架势,要复元怕很难,寿命大概也长不了啦!我想起了他还要沾老姐夫的光,跟老姐夫一起飞升的话,就问他还想不想上天。老张说,神仙自个儿连命都顾不过来了,上屁天!又说,其实人间也挺好。

回到家。我们将老姐夫的情况向母亲作了汇报。母亲沉吟许久,对身后的五格格说,占泰出来以后得好好调养些日子,你们还是回天津吧,再不好,那儿也是你们的家,要紧的是你们得要个孩子,那样才像个正经过日子的人家儿。

听了母亲的话,我的五姐只是发愣,后来眼圈就红了,再后来她就跟我母亲说了只有娘儿俩才能说的话。

五格格在跟母亲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和老张都被赶了出去。

五格格和老姐夫结婚六七年了也没生出一个孩子来,不但是五格格,我的几个哥哥大多已经成亲,结了婚的哥哥们谁也没为金家制造出一个孩子来。

金家枉有儿子七个,竟面临着绝嗣的恐慌。

应该说,我的哥哥们都是绝顶聪明、绝顶健康的人,说也奇怪,他们的媳妇自进入金家以后却都不生养。我母亲将此归结为天意,说紫禁城内五十年不闻儿啼,同治、光绪、宣统三朝皇帝绝后,这也是大清江山走到了该灭绝的地步,是任谁也无回天之力的劫数。想清朝鼎盛时候的康熙,生了二十四个皇子、二十位公主,仍嫌不够,还要生。乾隆也是十七子十女,煊煊赫赫,热热闹闹的一个皇帝家族,体现着生机,体现着兴旺,那是一种什么气派啊!大清从昌盛到衰败,再怎么说也还经历了二百年的时光,而我们金家,昨天还是一个七子七女的家庭,今天说绝就绝了,跟二百年相比,也忒快了点儿。母亲说我父亲在外头一定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才让金家有此报应,时常地追逼父亲作深刻反省,把我父亲闹得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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