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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页(第1页)

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梁万羽心里嘀咕,我要是有钱就不跟你们在这闲聊了。可是没钱也不耽误我们琢磨琢磨这个问题嘛。

一个多月后,上交所如期开市。一夜之间,好多上海普通老百姓变成万元户,捞到人生第一桶金。有的炒家身价几十万,甚至过百万。

股市离梁万羽的距离,比广东路热火朝天的万国证券远,也比黄浦江边的浦江饭店远。他还是上自己的班,跑自己的客户,过着跟以前别无二致的生活。不过几次出差之后,梁万羽跟他的上司许志亮的关系越来越近。

借着出差的机会,许志亮每到一个城市,都会打听当地原始股的消息。谈得合适,几千股、几万股地收。梁万羽一直跟着,但钱从哪里来,赚多少钱,他从不多问。这可能也是许志亮喜欢带着梁万羽的原因之一。

许志亮花钱大方,梁万羽跟他出差从不用掏一分钱。跟着许志亮,梁万羽认识了许多朋友,去过很多地方。

许志亮和梁万羽个头相当。慢慢地,许志亮会送衣服给梁万羽。有时候是穿过的,有时候是崭新的。金利来的衬衣,金兔的开衫,都是梁万羽从没买过的牌子,穿起来威风八面。

时间久了,举手投足之间,梁万羽也学起许志亮来。胡子刮得更勤了,开始用摩丝。照镜子的时候,他也忍不住抖抖自己的衣服,伸手往后梳梳自己的头发。

关于股票市场、股份制改造的争论仍然在继续。但场内外的股票价格一直在涨。1991年5月到1992年5月,上证指数从一百多点涨到六百多点。许志亮意气风发,每隔一阵又焕然一新,从衣服到精气神都是。

1992年春天,小平同志到了南方。他说,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对尚不确定“有没有危险”的证券、股市,“要坚决地试”。

上交所放开涨跌停板限制那天,上证指数涨了105。收盘后许志亮送给梁万羽一部汉显bp机。第二周,上证指数就涨到142901点。上交所一共就15只上市股票。随便一个股民,随便捏着哪只股票,那一周坐的都是云霄飞车。

有天上午梁万羽跑去黄浦路看热闹。5月的上海已经有些闷热,人们顾不上这些,耐心地在上交所外面排着长队。有人爬到路边的交通标志杆上,拿着望远镜往交易所大厅瞧。几个月后,文化广场搭起股票买卖临时委托点,每天有五六千人在这里逗留。

这一切,就在梁万羽的眼皮底下发生。从原始权证到上交所开市,再到小平同志南方谈话带来这一波暴涨,梁万羽一再错过。他有个同学大学就开始炒原始股了。他反复想起马文化那句令人丧气的话:股票,那都是有钱人玩的。有次电话中聊起,马文化还不以为然地说,股市泡沫你难道看少了?泡沫破灭的时刻才是真正的现实生活。梁万羽又生气,又觉得无趣。

深圳之行归来,梁万羽真切地意识到股市可能会给自己带来转机,但一番纸上谈兵之后,终究还是裹足不前。生活就是这样,智者敏于行动,傻瓜止于想象。现在梁万羽就是那个傻瓜。他明明很早就意识到股票大有可为,就因为马文化翻来覆去唱反调,不然他早就进场了。

问题总是出在别人身上。梁万羽胡乱抓只替罪羊,好填平心底的失落。

稍显安慰的是,5月下旬暴力拉升之后,上证指数一泻千里。所谓利好出尽是利空,一直跌到38685点,像是中了诅咒一样。高点是5月26日,星期二。低点是11月17日,也是星期二。这个时间梁万羽一直记得。那段时间,许志亮的活动突然减少了,脸上的光彩也黯淡许多。

饶是如此,梁万羽还是心有不甘。他深信,只要不是在6月份之后再冲进去接飞刀,大概率都是赚钱的。许志亮肯定受到些冲击,但不太可能真的伤到筋骨。

这两年跟着许志亮,梁万羽长了不少见识。但要论真金白银,他一无所获。他曾眼见大风起,云飞扬,但他并没有站在风口。

不管怎么懊丧,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生活就是这副残酷的模样。

拎着帆布包走出成都火车站,站前广场乌泱泱的农民工扎堆。放眼望去,人们像满载而归的蜜蜂一样,肩扛手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帆布包、蛇皮袋、塑料桶。有人扛着比自己个头还大的行李,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有人找不到自己的伙伴,扯着嗓子大喊。“冉二毛,你狗日的跑到哪点去了哦!”

“住宿!住宿!”“吃饭!吃饭不?”一路都是拉客的中年男女,每个人都冲梁万羽喊一嘴。一个个头矮小的中年男人伸手拽梁万羽的牛仔背包。

“不,不,不。不住宿!不吃饭!老子也不坐车!”梁万羽护住自己的背包。在这种混乱的场合,他也马上变得粗鲁起来。

这是1993年1月,梁万羽工作后第一次回川西老家过年。前两年春节梁万羽都待在上海。父母都还年轻,他把往返老家过节的开销省下来直接寄回家。他觉得这样对家里帮助更大。这是穷人家孩子的实用主义。因为路途遥远,今年他特意提前请了一周假。

借着成都中转的机会,梁万羽走出火车站先去拜访他远房的表兄梁天德。

梁天德刚好比梁万羽大一轮。他曾经跟着梁万羽的父亲陈德培一起在老家做小生意。两人一起走村串户,吃过很多苦头。村里的生意不好做,陈德培一天东跑西跑,钱没挣着几个,家里的农活全给耽误了。梁万羽出生后,梁玉香趁机摁住陈德培,要他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种地。梁天德最后坚持了下来。

1986年,梁天德带家里人到成都看病,发现成都的青年路小生意火爆。一人一个小铺面,卖衣服、打火机等日杂用品。很多人骑着三轮车到处吆喝。梁天德决定到成都碰碰运气。他是梁家坝第一个离开县城闯荡的人。也是在这一年,梁万羽考上华旦大学,成为梁家坝第一个大学生。

梁天德最初带着几百块钱跑上海、广州,买雨伞、买衣服。每次进百十块钱的货,多了梁天德没本钱,也不敢买,怕给弄个投机倒把罪抓起来。每往返一趟,梁天德可以赚个百十元。这在当时已经是很可观的收入。就这样,梁天德在成都慢慢站稳脚跟,在火车站附近的荷花池租了自己的铺面。

因为在同一年离开梁家坝,加上梁天德和梁万羽的父亲陈德培这层关系,梁万羽和梁天德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梁天德第一次到上海,梁万羽陪他在南京路、外滩逛了一天。每次回梁家坝过年,两人很长时间都泡在一起。梁天德一肚子的江湖逸闻,梁万羽则国事天下事,什么事似乎都知道一点。

两人在成都见面时,梁天德并不在荷花池。他雇了个年轻的时髦女子给自己看铺面,自己见天儿往红庙子街跑。红庙子街在成都的青羊区,离火车站不到四公里。

这条不到两百米的小街异常繁忙。街道两边摆满小桌,仿佛露天茶园。桌子上除了茶杯,还有白花花的钞票和各种用塑料膜封起来的股票、股权证。街上塞满闲人,若无其事地溜达,有卖报纸的、卖水的,还有人手里拎着一大摞腰包到处兜售。整条街都是讨价还价的声音。

穿过密集的人群,在靠近锣锅巷的路口,一个同样繁忙的公共厕所旁,梁万羽终于找到这位远房的表兄。梁天德梳着油黑发亮的大背头,黑色皮衣配一件白色的金利来衬衣,黑色皮鞋擦得铮亮,套一双白色中筒袜。

梁天德跷着二郎腿,坐在一张一米见方的木桌后面,抖动的左脚边立着一只牡丹花图案的暖水瓶。木桌上摆着一只白色的陶瓷茶杯,好几沓面额十元的钞票。桌上一张折叠得有些破烂的a4纸上,毛笔字歪七竖八地写着:“收购盐化、乐电、瑞达、兴业……”梁天德叼着红塔山香烟,不住地打量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仿佛能读透他们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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