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他在私底下将那些被拿去抵债卖了的人买回来,是因他二哥本就定期提供他一大笔款子,当作他开钱庄的收入,而他却挪出泰半拿来用在这上的,加上东翁在帮忙处理那些人后,也会多少补贴他点,而她呢?日后她是想拿那些她带f瞳的人怎么办?她要正大光明的转卖他人吗?她明白那些她买来的艳妓,在这行晨是无行也无市吗?就算她赔本贱卖,也不知能否全都卖光,而她又知也是开钱庄讨债的,不是啥人口商贩?要是让他人得知他陆家在台面上做出这等事,陆家的商誉岂不因此蒙受损失?累得只想早早就寝的计然,勉强赶走满脑的睡意,淡淡地向他保证,要论起做生意,她这打从十岁起就卖柴的乡下小姑娘,手腕可不会比他差哪去。“不会赔的。”为什么能够简单解决的事,他总是要想得很难很复杂呢?“怎说?”她不疾不徐地搬出以往所得到最实用的教训。“你知道,在我们南方,凡姑娘家出阁,娘家总是要给笔丰厚到让人很刻骨铭心、也让一家子很饿肚皮的嫁妆。”她今日的确是没收回什么债款,但她可是带回了大批的新娘与嫁妆打平收支,或许今后,她还会有做媒的红包可收呢。陆余一怔,随即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那家妓院他们上哪去筹那笔庞大的嫁妆?”问题是,真要这么简单就能让那些视钱如命的妓院主人拿出那笔款子,他先前又何胦烦恼在威胁利诱和恐吓都不管用后,他得再亮出段来?计然摊摊手,“卖了那家妓院、卖了藏私的金银珠宝、卖了手头上的一切来变现,或是去收回恩客们多年来积欠的旧款都好,总之,我不问是什么手段,我只重我所想要的收获。”为了让他们有时间去筹钱,她可是很牺牲睡眠地等到了大半夜呢。“他们……愿拿出来?”这怎么可能?她甜甜一笑,“愿呀,他们还挺乐意的。”百思不得其解的陆余,在苦思不得一个合理的答案时,不禁转过头看向门外,站在外头偷听的大黑,只是余悸未消地别过头啥都不敢多说。“为何今日你要这么做?”陆余以指轻抚着她眼下的暗影,知道爱睡的她其实已经困得都快睁不开眼了。她乖顺地任他的指尖抚过她的眼下,“因为我想告诉你,当个好人或是坏人,的确不是一开始就有得选择的,只是这世上也没那么多的两难,你只要活得开心就好了。”长指倏然自她的面上抽离开来,计然缓缓地睁开眼,看着他退离了她两步,眼底写满了像是在防备,又像是武装起自己的神情。“你怎知,我不是天生的坏胚子?”他干脆说出这些年来大黑一直很疑惑的一点。“就算是,又何妨?”她早就想过这也应是其中的一个答案。“谁说善类与坏胚子就不能是一体两面?何就不能是善恶皆具?”或许在他骨子里,的确有一半是货真价实的恶人吧,只是,为恶也为善的陆余,除了在扮众人期望中的黑脸外,他其实也很想正大光明的扮一回白脸吧?不然,他也不必去收取那些奇奇怪怪的利息了。而他的不情愿,除了外人的为难之外,她猜,最是为难他的,就是他这两个都有点极端的性子,老是三不五时地在他的心中拉扯,害得他常常对得起这一面的自己,就注定得让另一个自己失望;当然,这只是她很单纯的猜测,毕竟她不是他。“仁善与万恶两者之间,也有中庸之道的。”就让两者好好的和平相处,不也是种不错的法子?不承认也不否认的陆余,眼底蓄满了抵抗,“为何我得习会这点?”“因你若真能学会此道,到时,对于你已认定的人生,或许你就会甘心一点,也会痛快一些。”她叹了口气,走至他面前握住他的两手,鼓励地对他微笑,“你就正大光明的当个大坏人与大善人吧。”“正大光明?”他直想拨开她的手,可在这时,看穿他意图的计然却扑进他的怀里不让他闪避。她仰起头来,狡黠地朝他眨眨眼,“反正这一行里,又无成文规定,当个坏人就不能招招摇摇,而明儿个想换个口味另当好人,就非得在暗地里偷偷的来,不是吗?”深知她性子的人,都很清楚,她这人的性子,其实就是一半孩子与一半的太过世故,一直以来,她用孩子的笑脸和态度来面对人世的变化,她只会修正前往未来的方向,去加入每一种不同的新生活,从不去低首瞧瞧身后黑影的影子。但他脚边的影子,则看来太过沉重了点,她无法说服自己不要去在乎。“不要紧的,我会陪在你身边。”她在他不挣扎地任她搂抱之时,柔柔地拍抚着他的背,“不管他人怎么说,怎么看,我都会一直站在你这边,这一点是绝不会变的。”“即使我不是正道?”她还是很乐观,“人人心中有苦,人人心中皆有难,而这,并不是那些只能看门道、只会听些风言风语的外人所能得知的,你何不就放自己一马?”放自己一马?“既然你的苦,他人无从得知,那他人也无需置疑些什么。因此你就放宽些,因为他人的耳语、他人的目光,甚至是他人的僧恶,那实在是与你无干,只与那些浅见的人有关。”明媚的灯火,在窗外闪闪烁烁,陆余耐着性子,安静地等待着她话语里为他所带来的飞沙与尘土,一点一点的,终于在他的心头落定。听着她的话语,感受着她暖和的身躯,他不得不在想,平日的她,究竟是以哪一种目光来看着他的?在他印象中,那个只要把两把个啊额头一块猪肉就能心满意足的女子,为什么能在静静地看了他许久后,拨开他人没有看清过的迷雾,再走至他的身边,紧贴着他不欲人知的地方?过了很久很久,他收回远眺的目光,低下头来,看着窝在他胸前不断点着头,好像就快睡着的她,他想起了每回去讨债时,坐在马车里仰望的那一片蓝天,以及究竟有多久,他再也不再枕着梦想入眠了。在今晚之前,他并不愿意去承认,其实隐藏在心中不温不火的痛苦,也是有着期限,他只是一味地转过身子,不去看。可他无法忽略那一双为他担心的眼眸,和那抹美得像是羞涩的阳光的笑容。他收得紧了双臂,弯下身子试着将她紧捉进怀里,再让她嵌进他心里最空虚的那块角落。“啊!”感觉他抱着她的双手似乎不太能使上力,神智蓦然清醒的计然抬起头,而后一反前态,速速退离了他数步之遥。怀里少了她后,空荡虚寂的感觉令他一下子适应不过来,陆余颇不满地看着一径退着退着,只差没退到门外去的她。“为何你要退得那么远?”方才他还感动溢满了整个心头,她就不能再让他好好品味一下或是回味一会儿吗?“没……没有啊。”她很心虚地垂下不敢看他。陆余举步朝她跨出一步,计然缩了缩身子,又再往旁边躲远点。他大大叹了口气,“小然。”“胸骨……不疼了吗?”她小心地盯着方才她还紧抱住的胸膛,很怕要是再出乱子,她要怎么向蔺言交代她的不听话。“已经好多了。”没把这点小事放在眼里的他,大步走向她并一把紧搂住,再三看了她爱困的双眼后,便拉着她往寝房里去。已经很他一同打地铺的计然,疛才一沾枕,便接连不断地打起呵欠,陆余明白这对习惯早睡早起的她已是最大极限,因此他只在地铺旁摆了盏油灯,并把睡得离他远远的她给拉至身旁来。“你不问问我……究竟是做了何事,才让他们甘心拿出那笔嫁妆?”快睡着的她,翻了个身子,愈窝愈靠近他的怀里,直到他大方地搂住她时,她这才放心地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