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东翁嘉许地朝她拍拍手。“好。”她抚着下颔沉吟了一会儿,“我想,我大概明白了。”“你能明白就好。”深怕陆余会在她心中留下坏印象,东翁忙不迭地扮起好了。“其实,接下祖业这回事,小余根本就没得选择,我在想,或许在某方面,小余也是不愿的吧,不过因他家在这方面有着迫切的需要,所以他就只能认了。“她略皱着眉,“为何?”东翁面上堆满了无奈,“因为,总要有个人出来扮黑脸啊。”陆家之人可是赚钱发财的,又不是什么开庙的善男信女。就只是因为……这样?可就算是要有个人来做,也不必非得是不愿的陆余呀,若是主动自愿的,那还有话可说,若并非自愿,那陆余在工作时,岂不好为难?不然,他也不会在她面前对祖业之事只字未提,不是吗?东翁在她眼神愈飘愈远,像是想什么事去了时,适时出声问了个所有人都悬在心头上的疑问。“在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之后,你会因此而后悔嫁给小余吗?”拜托拜托,她可千万不要悔婚哪。“不会。”计然好笑地看着那三张同样写满了担心的脸庞。陆余待她的好,无庸置疑,他的小心翼翼、他的踌躇,她也会看在眼底,只是先前她一直不知他究竟在不安些什么,又为何那么怕她会悔婚或是退婚,她从来都不知道他的考虑,更遑论是……他身后一直不让她看到的重量。“乖。”满心感激的东翁直揉着她的发,“他们陆家,就只小余是个天生的好孩子,他与他那两个捅了娄子就只会跑的哥哥不同,关于这点,还望你能信我。”“我当然相信东翁您啊!”计然开心地对他漾了个大大的笑脸。来……来人哪。听听,全都靠过来听听……这等尊敬无比的语气、这充满信任感的崇拜目光,她……简直就是陆家小余年幼时的良心翻版啊!感动得差点流下两行清泪的东翁,直握着拳在心中想着,放眼全客栈,在那大票没一个懂得要知恩感恩、也不知哈是天良的众房客中,保证再也找不到另一个像她这么乖巧良善、进退有礼的优良住户!好,决定了,就打从今儿个起,天字四号房的两位住户……加菜加菜!当多年来同样也饱受众房客摧残,因而心有戚戚焉的丹心与鞑靼,也一块感叹地直摇首时,一道好奇的男音,缓缓自他们的头顶上飘下。“你们怎会蹲在里头?”今儿个客栈又不做生意了吗?“呃……”四颗脑袋同时抬起,一见来着正是他们话里的正主儿,其中三个深知陆余怀有两款性格的人,都飞快地合上了多话的嘴巴。“我来这等你回家。”唯有不知内情的计然笑吟吟地站起身,还顺道给了他们一个好理由,“他们怕我一人会寂寞,所以陪我聊聊。”“对对对……”丹心忙顺首她给的台阶下,“小然,你不是说你累了想午睡一会儿吗?既然陆少回栈了,你就快回房去吧。”瞧着那三张同样戒慎恐惧,且还笑得一样僵的脸庞,在得知了陆余的本业是啥后,计然开始有些明白他们窨是在忌讳些什么。“噢……”改天若是有空的话,她非得去拜见一下陆余在讨债时的恶相与真正实力不可。“你困了?怎不早说?”陆余在计然走出柜台时小心地挽着她的手,“来,我带你回房歇歇。”在身后一片请求的目光中,自认水土不服病况已痊愈得差不多的计然,乖乖地任由似将她供起来当宝的陆余给一路扶了回去。一回到空荡无档的喜房里,见她配合地打起呵欠后,他又连忙绕到隔壁书房搬来一张贵妃椅,再动作轻柔地将她给请上去,这让计然不禁要怀疑起,她究竟是块随手一碰不会碎的琉璃,还是根轻飘飘随时会乘风远飞的羽毛。同坐在椅上等着她睡的陆余,盯看着覆在她面上的和长眼睫,总觉得她如此理所当然又安心的模样,就像是她原本就很适合生活在这环境里般。他本还以为,她在短时间内会不适应客栈的生活,可看她与东翁他们的相处模样,他又觉得是他想太多。“我听东翁说,你家原也是商贾出身的?”躺着躺着就开始有点睡意的计然,爱困地揉着眼,“我家以前是南方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无奈富不过二十年便家道中落,而原因呢,就出在我上头的十五个姊姊身上。”“让我猜猜……”他很快即想起以往曾听人说过的传闻,“嫁妆?”听说南方的人家,怕女儿出门后会被夫家人给欺负,因此闺女出阁时,娘家必定会附上一大笔远多于聘金的嫁妆。“正是。”计然一想到这个,就想起当年她家是怎么为了嫁妆这二字而饿肚皮的。“你……”陆余的面上有些不安,“留恋过往的养尊处优的生活吗?”说真格的,他祟家虽富,可家产并非全是他的,且他本身的财力也不及豪奢的程度。“我在乎的是随遇而安。”计然拍拍他的掌心,光听他的音调就知道他又在烦恼兼想太多,“放心吧,我的心很小,很容易满足的。”“是吗?”她继续安着他的心,“因为不管怎样,日子总要过下去,反正富也是生活,穷也是生活,不过都是生活而已。与其去计较怎会没了丝绸的衣物可穿,不不如让我多花点时间去想想,明儿个该怎么在饭桌上、为一家子人多添个两道菜。”或许就是因为她这短短人生里的变化太多太大了,也因此她看过了太多人与事,才会觉得适时地融入任何一种生活,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稍稍放下心的陆余,见她好像快睡着了,才想抽开被她握住的手,她却忽地将他握紧,并且偎到他的身畔靠着他,还顺势将她有脸蛋埋进他的衣袖里。“你觉得……咱们今晚能洞房成功吗?”昨晚之事会不会吓着了他,害他日后都对她打退堂鼓啊?盯着她那泛红的耳根子,陆余捺住了笑意,也知道她对于这回事太紧张,而一紧张她就乱使劲。为免造成难以挽回的人身重大伤亡,他认为,还是等她准备好后再来实行名正言顺这回事会比较妥当。“咱们就别管何时才能洞房了,一切顺其自然,如何?”他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喃。计然闻言,松了口大大的气,而后仰起脸蛋直对他点头再点头。他笑了笑,总觉得,她就属老实这一点最是可爱。“你也一道睡吧。”舍不下他身上的温暖,计然在他也打了个呵欠时,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陆余挑瘛睚,“就睡这?”继昨儿个两人被迫睡在地板上后,今儿个她不挑战床铺了?她满心内疚的低叹,“总不好让丹心明儿个又愁眉苦脸的帮咱们去藏坏掉的床吧?”“……”她才头一回做坏事,这么快就被发现啦?“还有……”计然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的脸。“嗯?”以为是他没听楚,陆余在躺睡至她的身旁时,颇意外地见她主动趴睡在他的胸前,黑缎般的长发,顿时淹没了她的脸庞。“醒来若是见不着你,我会寂寞的。”看不清她此刻模样的陆余,二话不说地环紧了她过瘦的身子,没有开口问她话里所藏着的,是属于那遥远的乡愁,还是她今日在一日不见不着他后所产生的惦念。他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发,口叩味着指尖所传来的发丝触感,不过一会儿,原本不怎么想睡的他,反而比她还快进入梦乡。趴在他的胸口聆听着他的心音,失了睡意的计然一直在想,东翁口中的好孩子、她眼中这个好性情的男人,是如何让自个儿成为他人口中讨债不择手段的钱庄庄主,和平常人口中为了讨债而不择手段,因而在道德上有所亏欠和阴损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