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颗肮脏的心还是要跳,叫嚣着,用最恶劣的话辱骂他是个懦夫;冲撞着,要撕碎桎梏。
他是胸外科的医生,胸腔里的病都看,偏偏不看心。不会看别人的心,也治不了自己的心。
杨烁可真是天真。他对他一无所知。他像只快乐的小动物一样围着他,感谢他,喜欢他,为自己能帮上他的忙而欢欣。
天啊,他在妄想些什么!杨烁是他的病人,杨烁和他的学生差不多年纪!
他真脏,看见谁都想要触碰。与生俱来的欲望那样强大,是他的、又不是他的。他只要放松一丝一毫,就会被欲望扼住咽喉。
他感到一阵恶心闷在胸腔里,干呕一声。
何峻凌在哭,眼泪砸在镜片上,什么都看不清了。他憎恨自己,恨不得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想法,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他也上过学,也知道同性恋不是病。
可为什么医学心理学的课本上,还把同性恋写在精神障碍那一行里,写在行为治疗的适应症里。橙色荧光笔一项一项画上重点标记,像一根长针,刺中了他那颗被紧紧包裹的心。
他机械地抄着笔记:行为治疗的疗效……基本有效……同性恋。
边上的一位女同学举手对此提出疑问,老师说:“是,教材没有更新……但我们考试还是要按照书本来。”女同学把书一摔,气得发抖:“更新?这是06年编的书!”
周遭的同学或在嗤笑,或在私语,或不耐烦。何峻凌轻轻拉她坐下,替她把书捡起来,掸了掸灰。
医学心理学的书上有一个词,病耻感。患病者害怕周围人得知自己生病后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自己,产生心理压力,认为“生病”是一种“耻辱”,刻意隐瞒病情。
何峻凌把这三个字圈出来,在书上、在心里一遍遍圈出来。为什么他会有强烈的“病耻感”呢?
同性恋不是病。
不是。
何峻凌分不清了。
2001年,中华精神科学会正式将“同性恋”移出精神疾病分类。
杨烁才脏!杨烁还想抱着人亲亲!何医生要是知道杨烁脑子里都是些什么想法……
第10章
何峻凌当然没睡好,一早就起了,跑到病房转了一圈,又回实验楼整理文献和科研数据。大老板面露讶色,直夸何峻凌勤劳。
就算何峻凌有一点回避,他和杨烁还是迅速熟络起来,这全要归功于杨烁每天想方设法黏着他。何峻凌不太主动和他说话,可杨烁眼尖,跑得又快,隔了二百米也要冲过去打招呼。
一早上,杨烁踩着点儿出去锻炼:“早啊何医生,您上班这么早啊!”何峻凌微笑:“早。”何峻凌本来不想和他多说,但他走过了三四米又被职业习惯强迫回头,忍不住问:“你术后多久了?恢复怎么样?”“嗨,其实早就没事了。这不是您给开的病假,单位非得不让我出外勤。”何峻凌倒感觉有点对不起他。
晚上,杨烁又搬着一个箱子来敲他家门:“何医生,我们破获了一起拐卖儿童的案子,家属往警察局送了一大堆芒果,差点儿把我们警察局淹了。”
人家来送东西的,何峻凌总不能没理由的关门赶人走。他看着杨烁眼睛里闪着得意的小星星,满心想要找个人讲讲故事显摆一下,只能把这条大警犬放进家门。
何峻凌接过他手里的箱子:“进来吧,不用换鞋了,我一个人住也没有多的拖鞋……”
“对了何医生,你是不是还有好多东西没买啊,我也有想买的东西,周末你休息吗?要不一起去逛逛吧?”
引狼入室。
“我……”我要去病房,我要开会,我要去实验室,何峻凌舌头打了结,敷衍爸妈的借口一个都说不出。他羞于对别人提起自己那段失败的婚姻,却无法对杨烁撒谎,只能坦白拒绝:“我和前妻说好了,周末要去看看女儿。”
他也想问,杨烁啊杨烁,你是不是故意纠缠我?可这话怎么能问得出口。
算了,黏着就黏着。小朋友不过是被他救过一命,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
星期五晚上,何峻凌是凌晨回来的。他下手术台的时候腰酸背痛,髋关节都僵直了。
搬家以后何峻凌没有那么热爱工作了。一方面离医院远了几步,不方便很多。另一方面杨烁不知不觉中转移了他一些注意力,另外,父母也好像放弃给他打电话了。
何峻凌掏着口袋找钥匙,眼睛望向楼道里昏暗的灯:明天起来还是要关注群里的汇报,留意一下手术病人的情况,别出差错。该记的都记在本子上了吧……本子,本子和家门钥匙一起揣在白大褂口袋里,白大褂挂在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