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的发家史?
宋知夏点头,这个她倒是知道一些:“曾叔祖父当年就是在这位大将军王麾下,所以大将军王登基后,我们宋家就起来了。”但是宋力刚这一支并不是宋家主家的直系后代,而是同族旁系,宋力刚的爷爷与这位曾叔祖父是堂兄弟。
“是的,宋家之所以能起来,其实主要是靠了这层关系,但除了这层关系外,还有另一个更隐晦的原因。”张氏的嘴唇轻轻压在宋知夏的耳朵边上,极轻极低的解说,“因为你曾叔祖父的上官就是被大将军王清洗去的,大将军王先是清洗了手下掌兵多的部将,再提拔了下一层的部将,把手中绝大多数的兵力一一分散开来,以便日后的掌控。你的曾叔祖父就是占了这层便宜,比高的低一些,又比低的高一些,不高不低,刚刚好。”
宋知夏的脸色有点苍白,她完全没想到宋家的起家史竟然与前朝的血腥清洗有着这样的干系。
“那我们自己家,又是怎么发家的?”宋知夏急切地追问,她害怕听到父亲身上不干净,就如曾叔祖父身上不干净一般,因为事实很明显,如果曾叔祖父真的忠诚于上官,那么上官被清洗,他身为下属怎么可能不被牵连进去,反而还因此事得利,不仅分得了兵权,还被提拔上位,所以曾叔祖父肯定在其中充当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
宋知夏仰头看着母亲,一脸的紧张忐忑,她害怕知道她心中可敬可亲的父亲其实是个小人。
张氏微微一笑:“别怕,你父亲比你曾叔祖父要干净得多,本家是因为大将军王的篡位和清洗而得利发的家,后来也因为楚朝的灭亡而失势,有得有失,天道至公。”
“大将军王登位十多年后突然暴毙而亡,”张氏说到这事,脸上浮现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极有深义,接着她的神情又转为欲言而止,显然这中间发生的事很精彩但也很有争议,她拿不准该不该说,最后她还是决定跳过了这一段,直接说起了后来的事。
“后来大将军王的原配长子夺宫,想要自立为帝,但因为大将军王篡位之举本就不合正统,所以他的长子的继位正统也被文臣们所驳斥,那人也是个狠人,他以楚国所有幸存宗室的命为筹码,让文臣们承认他的正统身份,不承认,那就杀光所有对他有争位威胁的宗室,最后文臣们只得屈服,让他顺利继了位。”
“但是这样的继位并不能镇服人心,新帝继位不过三年,他最信任的人,齐司徒,便揭起了反旗,用了五年的时间赶走了新帝,自己登了位,而且改朝换代,建立了夏朝。”
“齐司徒,也就是先帝,建立夏朝后,原先归属大将军王的势力自然得不到重用,主家是属于大将军王的势力,自然会被先帝所猜忌,而你的父亲,凭着自己的运气和本事,成了先帝的麾下猛将,成了镇守一方的驻边大将,在当今皇上继位后,更是授爵成了武宁伯,再不与一般武将共论。”
说到这事张氏便心生欢喜,她轻抚着女儿滑嫩的小脸蛋:“夏儿,你就是在这一年降生的。”女儿可是家中的福星呢,当年刚刚怀上她,家中就来了传旨的天使,前后不过两日,事先可一点兆头也没有呢,真正是一喜带二喜,她的夏儿可是个大大的福星呢。
宋知夏眨了眨圆亮的杏眼:“不与一般武将共论?这是何意呀?”
“晋朝高祖的武功帝王路,楚朝大将军王的篡位,和其子的夺宫,以及本朝先帝的登位,这四位皇帝的帝王路是极为相似的。”张氏的脸上再次出现沉重的神情,“以武犯禁,以武□□,这样的□□之争一再发生,还总是成功,这就让每位皇帝天然的对武将忌惮猜疑,皇帝要压制武将,自然得向文臣借力,所以在一次次的借力和打击后,文越贵,武越贱,再加上多次的□□之争,老将们早就在征战中消磨殆尽了,而幸存的又要承担来自皇帝的各种猜疑打压,武将这一方早就青黄不接、后继无力了。夏儿,你父亲之所以能出头,实在是占了很大的运气。”因为比宋力刚强的,几乎都死光了,宋力刚和张氏都很清楚这一点。
“那我们家的前途岂不是很不好?”宋知夏这时才知道看似荣华富贵的武宁伯府,竟然是座空中楼阁。
张氏微微点头:“是啊,夏儿,你看看本朝的武将之家,可有传承过三代的?”
宋知夏刚要脱口而出说出宋家本家,但她立马又想到本家从第三代起就不再担任军中要职了,品队最高的也不过是五品阶,父亲的三品阶可谓是宋家中的最高阶了,但父亲与本家,关系可是一向不亲近,少有来往,虽说有驻守之地远离祈州,来往不便的缘故,但结合母亲之前所说的话,仔细想想,应该其中也有父亲有意疏离本家的缘故吧。
“你再看看,本朝的文臣之家,有几家是从晋朝传承下来的?”张氏再提示。
宋知夏在脑中过了一遍夏朝立国二十多年中所有三品以上官员的名单,有七成以上是晋朝传承下来的。
“文臣之家历经三朝依然不倒,而武将之家不过能维持两代,所以,你懂了什么叫文贵武贱吗?”
宋知夏眼神黯淡,轻轻点头。
张氏见女儿听明白了,心中宽慰,继续解说下去:“现存的武将之家,都不过是二代传承,早一些的都亡了,而这些武将之家,背后依附的靠山又多是世家望族,若不是世家望族的家将部曲出身,就是与这些世家望族有同宗同乡之义,而这些世家望族无不是文臣之家,说是文臣武将,其实不过是文臣一家独大,经历三朝清洗,武将早已是文臣的附庸,像我们家这般没有大靠山,几乎纯粹是靠着运气起家的武将之家,可谓是独一无二,甚至可以说是百年一遇。”
宋知夏听的心情越发低落。
张氏却又露出了个富含深意的笑容:“本朝先帝,为了拉拢手下部将,分化他们与本家大族的关系,就用了一个手段,赐爵。”
“赐爵?”宋知夏不明白。
张氏郑重点头:“是,赐爵。赐了爵,本来只是家将部曲的武将,就从名义上与本家分开了,而不是家将部曲出身的武将,那就更好了,他们与背后那些所谓同宗同乡的大族更能断的干净。”
张氏眼含深意的看着怀中的女儿:“夏儿,所以你此刻可知道武宁伯这个爵位意味着什么了吗?”
宋知夏心中的迷雾被母亲的一席话语劈开,闪现出了一个清晰的答案:“是,没有爵位的武将,就是不受皇帝看重的武将,这样的武将,位卑,而有了爵位的武将,则是受到皇帝看重和保护的武将,这样的武将。。。。。。”
位尊?不可能。
在皇帝还忌惮着武将,担心他们造反的时候,武将永远不可能位尊。
甚至连与文臣平等都不可能。
宋知夏皱眉想了一会儿,最终想了个合适的说辞:“最起码不会受到文臣的钳制。”
张氏笑着点头:“是啊,最起码不用担心某一天被他们以莫名之罪斩杀了。”
宋知夏猛地抬头,因为她想到了最初她来问母亲的问题:“母亲,你的意思是,章金庆很有可能被裴潮斩杀?”
张氏的笑容凝固了,在沉默了一会后,张氏最终还是点头了:“是,只要伪造一些证据,比如通敌信,裴潮甚至还能因此立功。”
宋知夏从张氏的怀中跳了起来:“这不公平!这是陷害,这是冤杀!”
张氏没有回答女儿的话,她只是把目光落在了那本小册子上,那本记载了许多武将被文臣斩杀的实录上。
宋知夏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到了那本小册子,一瞬间,她觉得心沉甸甸的往下坠,接着从里到外,整个人泛起了深深的寒意。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的不公平,如此的血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