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渡轻手轻脚地走开,她的声音虽然轻,我也能听出来。我忽然觉得很难过。我甚至都不敢问一问阿渡,问一问突厥,问一问过去的那些事情。我梦里想起的那些事是不是真的?阿渡一定比我更难过吧,她明明是突厥人,却一直陪着我,陪我到中原来,陪我跟着仇人一起过了这么久……我变得前所未有的怯弱,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我在迷迷糊糊间又睡了大半日,晚间的时候永娘将我唤醒,让我喝下极苦的药汁。然后永娘问我,可想要吃点什么。我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吃。现在我还吃得下什么呢?永娘还是命人做了汤饼,她说:&ldo;汤饼柔软,又有汤汁,病中的人吃这个甚好。&rdo;我不想吃汤饼,挑了一筷子就放下了。汤饼让我想到李承鄞。其实东宫里的一切,都让我想到李承鄞。我只不愿再想到他。不管从前种种是不是真的,我本能地不想再见到他。可是避是避不过去的,李承鄞来看我的时候,永娘刚刚将汤饼端走,他满面笑容地走进来,就像从前一样,只有我知道,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我们有着那样不堪的过往,忘川的神水让我忘了一切,也让他忘了一切,我们浑浑噩噩,竟然就这样成了亲。而我浑浑噩噩,在这里同他一起过了三年……没有等我想完,李承鄞已经快步走到我的c黄边,然后伸出手想要摸我的额头。我将脸一侧就避过去了。他的手摸了个空,可是也并没有生气,而是说道:&ldo;你终于醒过来了,我真是担心。&rdo;我静静地瞧着他,就像瞧着一个陌生人。他终于觉得不对,问我:&ldo;你怎么了?&rdo;他见我不理睬他,便说道:&ldo;那日你被刺客掳走,又正逢是上元,九门洞开……&rdo;我只觉得说不出的不耐烦。那日他站在城楼上的样子我早已经不记得了,可是那天我自己站在忘川之上的样子,只怕我这一生一世都会记得。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他还想用甜言蜜语再骗我么?他就这样将从前的事都忘记了,可是我记起来了,我已经记起来了啊!他说道:&ldo;……城中寻了好几日不见你,我以为……&rdo;说到这里他声调慢慢地低下去,说道,&ldo;我以为再见不着你了……&rdo;他伸出手来想要摸摸我的肩头,我想起父王迷离的泪眼,我想起阿娘倒在血泊,我想起阿翁最后的呼喝,我想起赫失用沾满鲜血的双手将我推上马背……我突然抽出绾发的金钗,狠狠地就朝着他胸口刺去。我那一下子用尽了全力,他压根儿都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刺他,所以都怔住了,直到最后的刹那才本能地伸手掩住胸口,金钗钗尖极是锋锐,一直扎透了他整个掌心,血慢慢地涌出来,他怔怔地瞧着我,眼睛里的神色复杂得我看不懂,像是不信我竟然做了这样的事情。其实我自己也不信,我按着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在发抖。过了好久,他竟然抓住那支金钗,就将它拔了出来。他拔得极快,而且哼都没有哼一声,只是微微皱着眉,就像那根本不是自己的血ròu之躯似的。血顿时涌出来,我看着血流如注,顺着他的手腕一直流到他的袍袖之上,殷红的血迹像是蜿蜒的狰狞小蛇,慢慢地爬到衣料上。他捏着那兀自在滴血的金钗瞧着我,我突然心里一阵阵发慌,像是透不过气来。他将金钗掷在地上,&ldo;铛&rdo;的一声轻响,金钗上缀着的紫晶璎珞四散开去,丁丁东东蹦落一地。他的声音既轻且微,像是怕惊动什么一般,问:&ldo;为什么?&rdo;叫我如何说起,说起那样不堪的过去?我与他之间的种种恩怨,隔着血海一般的仇恨。原来遗忘并不是不幸,而是真正的幸运。像他如此,遗忘了从前的一切,该有多好。我自欺欺人地转开脸,他却说:&ldo;我知道了。&rdo;我不知道他知道什么,可是他的声音似乎透出淡淡的寒意:&ldo;我本来并不想问你,因为你病成这样。可是既然如此,我不能不问一句,你是怎么从刺客那里逃出来的?是阿渡抱着你回来,如何问她,她也不肯说刺客的行踪,更不肯说是在哪里救了你。她是你们西凉的人,我不便刑求。可是你总得告诉我,刺客之事究竟是何人指使……&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