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时间永远向前,又总在不知不觉间从手中流逝。
当春风再次染绿枝头的嫩叶,而天气也渐渐变暖的时候,这就意味着,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时了。
太祖六年的春天,才刚刚开始。
自两年前平定叛变诸侯,而匈奴也从上党退至雁门关外后,这个刚刚建立不过几载的中原王朝,仿佛终于一扫之前的晦气,连续两年都迎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喜悦。
虽说朝中总有大事小事发生,当皇帝的也总觉得每天都有数之不尽的烦恼,可对于寻常老百姓来说,能够少收点税,老天爷能够赏口饭吃,就已经是最好的年景了,只愿年年岁岁太平,不再有暴君,匈奴也不会再来,那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这座位于城东,靠近渭水的别居,同样种满了花草树木,在春雨的滋润下,它们生机勃勃地生长着,各色花朵争先恐后地怒放着,却并不让人觉得过于妍丽,就像此间的主人给人的感觉一样,舒然悠远,清婉如歌。
而眼下,别居的主人正在招待两位客人。
虽然别居的主人本就身份特殊,此地也常有达官显贵出入其中,婢女们都已经见惯不惊了,但今日,客人的身份又有些特殊,由不得婢女不分外慎重地对待。
“此为何物?”
“这叫干锅鸡杂,先将鸡肝鸡心等物入沸水后捞出,再加各色香料小炒,起盘后挪入小锅,下面徐徐以小火烧,既可加热又可保其鲜味。这是桂花拉糕,这是烧烤猪肘肉,可以沾蜜汁食用,这是鸡卵饼,这是……”
刘桢饶有兴致地介绍,一边夹了一点鸡卵饼放在自己身前的小碗里,却不是为了给自己吃,而是因为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娃娃。那小娃娃此时正学着大人一般想要用调羹去舀碗里的鸡蛋饼,偏偏手又短又胖,尝试了好几次都不成功,小眉毛都快要拧到一块去了。
刘桢看得心都快要软成一团了,忍不住在那白白嫩嫩的脸颊上亲了又亲。
“罢罢,你先别说,等我一一尝过再说!光是听你这么一说,我都要垂涎三尺了!”刘楠直接打断她,直接挽袖子自己上,转眼间那烧烤猪肘肉就快被他扫掉一半。“偏生你鬼主意多,躲在这里钻研吃食,不像我日日在宫中对着阿父,苦都要苦死了!”
“阿父,姑姑慕我美色,戏弄于我!”小娃娃被亲得脸都红了,却还摆出一脸严肃的模样,向父亲告状。
刘桢笑得肚子疼:“你有美色?哈哈哈!……小鱼鱼,姑姑肯亲你,是你天大的荣幸,旁人想叫我亲,我都不肯的,懂不懂?”
小娃娃毕竟年纪小,一时找不到话反驳,只能呆呆地看着她。
这又呆又萌的样子让刘桢禁不住又是一阵心痒,把人搂在怀里又搓又抱,直把刘予闹得呀呀直叫,全无故作老成的模样才作罢。
“你就欺负他罢,他跟你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明明那么小的人儿,偏要作出一副老成的样子来,不似我与阿范,倒像极了你!”刘楠白了她一眼,毫无同情心地看着儿子被戏弄,顺便附赠无数嘲笑。
刘予年纪小小,却不像许多小孩那样喜欢哭闹,见父亲是指望不上了,便手脚并用地努力从姑姑的魔爪下逃脱出来。
实际上他可喜欢这位姑姑了,在宫里的时候就成天问阿父姑姑去哪里了,自己想要去见姑姑,等到真见到刘桢了,却反倒是害羞起来,要不是刘桢亲手将他抱过来,他还害羞地躲在父亲后面不肯出来呢。
“哎呀,都说外甥似舅,那侄儿似姑也没什么不妥嘛!”刘桢又逗了他好一会儿,这才大发慈悲地放开魔爪,让刘予被婢女带去一旁用饭。
刘楠道:“若不是阿质的母亲过世了,你们本该去去年就成婚了的,如今倒是又白白蹉跎了一年,我瞧着你再不成婚,阿婉就该有怨言了!”
提起这个,刘桢也是无奈。
张氏去世之后,按照规矩,父在母亡,当为母服期一年,等到孝期一过,本该她与郭质举行大婚了,结果却又遇上郭质之母姚氏去世,郭质身为人子,自当守孝一年,算下来,他的孝期要等到今年年底冬天的时候才算圆满,刘桢与郭质二人的婚事自然也就顺延到明年春天了。
刘桢没有成婚,刘婉当然也不好越过刘桢先嫁,赵俭是她胡搅蛮缠才得来的夫婿。京城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纨绔子弟,刘婉却视若珍宝,生怕时间拖得越久,就越生变数,虽然知道刘桢的婚事蹉跎非人力所能改变,可心中若说一点怨言都没有,那是假的。
从张氏死后,刘妆远嫁起,刘婉与刘楠兄妹的关系似乎越发疏远,至于张氏临终之前的托孤,刘婉只当那是母亲不得已才说的话,这许多事情加起来,让她如今见了刘楠与刘桢也只是冷冷淡淡,说不上好脸色。
所幸刘楠与刘桢怜她失母,又有刘妆的缘故在,并没有与她多作计较。
“总要先等阿质的孝期过了再说,总不能连这一年都不守,那可是他的阿母。”既然说起刘婉,刘桢难免就想起他们那个远嫁匈奴的妹妹。“阿妆近来如何,可有消息?”
刘楠道:“如今匈奴与中原之间也偶尔互通商贸,我时时都有派人留意打听,据说她现在颇得那匈奴单于的宠爱,只不过冒顿的阏氏不止她一个,他身边还有大月氏与东胡的首领之女,堂堂中原公主,竟要与那等蛮夷争宠,真是,真是……”刘楠气愤之余又有些黯然,“都怪我等儿郎无用,否则又怎会沦落到要她去和亲的地步!”
刘桢叹道:“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先前陪嫁而去的那些侍从奴婢,我已请阿父在其中安插了不少熟练武艺的,说不定将来能帮上些忙,只盼她能活得好好的,也许还有平安归来相见的一日!”
说起这样略显沉重的话题,两人都有些怏怏不乐,刘桢不再说话,眼角瞥到那边跟小松鼠吃东西似的刘予,脸上不由自主又带上笑容:“小鱼现在太寂寞了,你快让嫂嫂再生一个罢,要不就得等到我以后有了孩子,才能陪小鱼一道玩了!”
她作势起身又要去抱刘予,吓得后者差点一头栽倒,手短脚短还得靠着婢女扶起来,刘桢无良大笑。
刘楠睨了她一眼:“堂堂公主,言行竟也不注意分寸,什么话都敢说!”
刘桢哎呀一声,凑近刘楠,替他抚平袖子上的褶皱,一边笑嘻嘻道:“若不是对着阿兄,让我说我都不说呢,你说是不是啊?”
刘楠对妹妹的撒娇显然没有一点抵抗能力,“你别看小鱼现在躲你躲得厉害,在宫里的时候他成日都闹着要出来见你,就是见了面他才害羞起来的。”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喜欢逗他嘛!”对这个小侄子,刘桢倾注的疼爱一点都不比刘楠夫妇少,小孩子对别人的情绪感知是最为敏感的,更何况是刘予这样懂事得早的小孩子。
“咱们家小鱼多可爱啊,不如你将他留下在我这里住两日好了。”话虽如此,刘桢也知道不太可能。刘予现在是皇长孙,身份非同小可,如果是偶尔带出来玩也就罢了,祖父和父亲都在宫里,一个皇长孙却住在宫外,实在不像话。刘桢身为女子,暂居宫外倒还不会惹来太多非议,但刘予的性质就不一样了,所以这话也仅是玩笑罢了。
“你什么时候回宫,就能日日看见他了。先时你进献给阿父的茶叶,他喝了说很好,提神,不过他不敢多喝,因为他现在本就睡不好,倒是赐了不少给臣下。如今咸阳城因你之故,这苦菜叶子眼看已经十分流行了,只怕再过不久传到匈奴去了!”
刘桢问道:“阿父这几日精神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