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为什么要辞职呀?”
“他觉得当教师的工资太低了。”林羽道,“他辞职以后,据说跟其他人合伙做生意去了。做的还是情趣内衣的生意。”
“骗人的吧,我记得程老师说过,他很喜欢教师这个职业。”徐若楠有点不敢相信地摇摇头,“他那么文质彬彬,简直就像古代的书生一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放弃教师的职业,去当商人,而且还是卖情趣内衣的商人呢?”
“是啊,一开始我也不相信,甚至在发现这是真的时候,还暗地里骂过程老师。我觉得他背叛了爱戴他的学生们,譬如我。”
“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自己其实也跟程老师一样,对现实妥协了。我的高考成绩很不理想,根本无法考上我理想的学校和专业。如果我是那种愿意与命运抗争的人,那么我应该会选择复读。但是,我没有那样做,我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然后将这种愤怒发泄到了老师身上。”
“其实吧,人大多数时候愤怒,都是出于自身的无能。”
“后来,我发现自己只是看到了一半的真相。不完整的真相,有时候比假象还要可怕。”
“此话怎讲?”
“有一天,我路过了程老师开的店。他看到了我,招呼我进来坐坐。出于礼貌,我进去了。他问了我高考的成绩,我犹豫了一会儿后,才告诉他。他笑了笑,然后说,我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所以也不好再跟你说教什么。但是,你知道世界上最早的大学是什么样子的吗?世界上最初的大学,是成立于1088年,神圣罗马帝国的博洛尼亚大学。大学这一词,源自于拉丁文的universitasagistroruetschoriu,大致意思是‘教师和学者的社区’。听到这儿我不禁问道,老师,你跟我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程老师说道,我的意思是,一千年前,那时候的大学可以没有围墙,没有教学楼,只要有一群学识渊博思想独立的学者,还有一群求知欲强思想同样独立的学生,那么就可以组成一所大学。林羽,你也许对自己接下来要读的大学很不满意,但是如果你的学习欲望可以跟青春期的性欲那样,那么你的大学生活一定是不会留下遗憾的。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道,那么,老师你放弃了教师这个职业,你感到遗憾吗?他说,不遗憾。虽然程老师非常热爱教师这个职业,但是一想到这是为了心爱之人所放弃的,便毫无遗憾的意思。”
“程老师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那天我也问了他,他没有告诉我。后来我又听其他人说,程老师的妻子得了乳腺癌,需要一大笔钱治病。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可悲。相当可悲。同样是放弃了理想,但是程老师放弃的理由是如此崇高。而我呢,我只是一个懦夫在做一件懦弱的事而已。”
“别这么说啊林兄。你现在重拾梦想还来得及。你不是想学西班牙语,去西班牙吗?这并非遥不可及啊。”
“我想学西班牙语不假,但我并不是因为喜欢西班牙这个国家而想去学西班牙语。记得那时候,我跟你讲过我小时候的事情吧。我小时候在北方待过一段日子,当时认识了一个比我大的男人,我叫他丁丁哥哥。他是八十年代的大学生,但是毕业之后回到了家乡的农村里,精神好像也有些失常了。我回到南方不久,便听说他的疯病越来越厉害,最后被他的家人关进了县城里的精神病院。后来我长大后,很想再去看看他,但是听别人说,丁丁哥哥在进入精神病院的第二年,便跳楼自杀了。当时他站在住院楼的天台上,对着底下的人群,说了一段西班牙语。这段话被当时一个懂西语的病人记在了一张纸上,我通过某种渠道得到了那张纸。为了看懂上面写的时候,我才会想去学西班牙语。”
“那你完全可以找一个懂西班牙语的人帮你翻译一下呀,何必非得绕这么一大圈原路呢?”
“对我来说,绕远路就是我的捷径。”
“看来你确实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也许是吧,我自己也不知道。如果她在我面前,听我说了这么一大通废话后,跟我说,‘你这个人太理想主义了,我不喜欢你这样,你能不能现实一点’,那么我应该就可以把她忘掉了。”
“她会这么说吗?”
“她不会。她也很理想化。”
“好吧。你们两个既然都是理想主义者,那说明你们之间应该有着很好的相性。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她还是不爱你?”
“为什么呢?我也很想知道啊。”林羽说着,不禁又想起了过去与李翎轻的点点滴滴。他们的肉体一定是老早就相爱了,但是在灵魂上,李翎轻没有与他相印过。
“我说,明明刚才是在谈有关梦想的话题,怎么到了最后,林兄你又谈到她了?”
“对不起,是我的错。”
“有错就要改,而不是沉溺其中,用错误带来的痛苦惩罚自己。”
“你说得对。”
聊到这儿,两人又沉默了,但他们的脚步没有停下。不知何时,林羽和徐若楠终于停下了脚步。他们站在江边。江面上,偶尔可以看到飞鸟掠过。有的鸟儿可能一时间飞不过大江,便会选择飘在江面上休憩一下,随波逐流。他们选择停下来,也许是累了,也许是为了看江上的飞鸟。直到太阳开始西沉。
“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林羽这时说道。
“晚饭还没吃呢。”徐若楠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