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刑……大周虽仍有死刑,但死刑需报天子和三司复核,且由开国之初的三复核变为了如今的五复核,所以谭卓恒才说朱熙要被判斩刑难如登天,萧沁瓷也明白。
正如皇帝所言,便连英国公当初所犯谋反那样抄家灭族的大罪,最后也只是阖族流放,虽然众人都清楚其?中冤枉的成分?居多,但罪名就是如此。所以如今朱熙想要判斩刑也不容易。
萧沁瓷没有接触过流放三千里?的犯人,只是极偶尔会听人说起或从书上看来,三千里?,自?南向北,越往北走越苦寒,不仅要受颠沛流离之苦,路上缺医少药也很容易一命呜呼,到了之后还要服劳役,从昔年锦衣玉食的天之骄子堕落为阶下囚,没几?个人受的住。中途死了还算命好,因为活下来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痛苦的开始。
但那只是对无人打点的情况而?言。
萧沁瓷说:“永平伯难道不会暗中打点?”
“所以这就是谭大人的高明之处了,”冯余道,“此事过了圣听,陛下怎么会让那个朱世子舒舒坦坦地去流放呢?到了流刑地他还得服苦役,至多不过两?个月,他便会暴毙身亡。”说到最后他压低了声音,由来流放也同死刑无异了,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况且即便是死刑也不一定能立时处决。
“到底还是便宜了他。”萧沁瓷仍不满。她?不满的不是对朱熙的处罚,而?是永徽律中对女子诸多不公平之处。
虽说大周民风开化,陛下也启用女官,可女子的地位实则比之前朝仍然好不了多少。
这话冯余能接,他信誓旦旦的说:“哪能是便宜了他呢?有陛下盯着,保管他死前别想过一天好日?子,皮都得剥一层下来。”
萧沁瓷心?情总算明畅了些,又看了冯余一眼,觉得他确实是个会说话的妙人。御前的人果然都是人精,可惜这样的人不能为她?所用。
如今冯余便是递来示好之意,她?也是不敢接的。
他们将文书送去了崇文馆,再回来时萧沁瓷已是面色平静,再看不出先前出去时的气闷模样。冯余在进来时向皇帝点了点头,悄无声息的笑了一下,示意他已经将夫人宽慰好了。
于?是皇帝咳了两?声,试图引起萧沁瓷注意。萧沁瓷却熟视无睹,只顾着整理案上的文书。
皇帝又持续的咳了两?声,这下声音太大,萧沁瓷想忽视都难,她?看着皇帝,面上是关切的,语气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陛下身体不适吗?要不要去请尚药局的陆奉御来看看?陛下咳得这样厉害得吃药才行。”
皇帝觉得这话颇有些耳熟,在记忆中翻了翻才想起这是前两?日?梁安为了提醒萧沁瓷装作?咳嗽而?使?用过的招数。萧沁瓷将他的话改了改,此刻就拿来堵他了。
她?记性好,说话也带刺,半点不肯饶人的。
“不必。”皇帝道,“一点小?病何必兴师动众。”
萧沁瓷果然就没有再管了。左右皇帝身边那么多人伺候,轮也轮不到她?,差她?一个不少。
但皇帝口是心?非,见萧沁瓷不甚在意的模样,过了一会儿,又点了点自?己面前的茶杯,说:“阿瓷,茶水凉了。”他就是蓄意要引起萧沁瓷的注意,手段幼稚。
萧沁瓷放下手头的事,上前来端起皇帝的茶杯查看,见杯中水果然凉了之后,说自?己还有文书还没看完,便吩咐另一个宫人拿去换了。
宫人换了茶来,皇帝抿了一口,又迅速说:“太烫了。”
萧沁瓷还是头一次知道,皇帝竟是这样矫情。
她?沉得住气,一连让人给皇帝换了三四杯茶,不是冷了就是热了,或是浓了淡了,反正都不合他心?意,他总能挑出刺来。
萧沁瓷也不恼,最后一次静静问:“陛下,您有什么要求不如一并说出来?”
皇帝看着她?,点了点茶盏,沉声说:“朕想要你亲自?泡的。”他又说,“加些荷叶莲子进去,清心?降火。”
不是矫情,是在她?面前要求将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要求还多。萧沁瓷咬了下唇,心?里?的气也渐渐散了,默不作?声地去给他换了一杯新茶。
皇帝在接过时问:“你心?里?还是有气么?”
“没有,”萧沁瓷淡道,“这种?事情,那有奴婢置喙的余地。”
皇帝手腕一转,将茶送到她?面前:“这样说那就是还有气了。降降火?朕向你赔罪。”
“陛下何错之有,”萧沁瓷看了一眼,险些气笑了,这是她?泡的茶,皇帝居然这样借花献佛,连自?己动动手也没有,说是赔罪未免也太不诚心?,“况且这茶还是奴婢煮的,陛下的赔罪也太过敷衍,这茶还是您留着自?个儿用吧。”
她?目光往皇帝脸上一撩,将皇帝的话还回去,一字一句道:“降降火,清心?养气。”
皇帝一晒,顺着她?的手势又把茶转了回来,片刻后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是,朕是该降降火了。”
此后他便安安静静的,倒是没再作?弄那些幺蛾子,萧沁瓷也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