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于情爱上算不上坦诚,以他的品貌地位,便是没有那个心思,也多的是宫人想要投怀送抱,偏偏叫他看上的那一个却想方设法地避着他,或许确实要求而不得才会让人时刻惦念。
但皇帝久居高位,即便是面对自己上心的女子,也是不肯折腰的,能叫他和颜悦色地待上两分已是极致,遑论温柔小意。
可他碰上的那个女子亦是坚韧的盾,要让她软语事君同样难如登天,这样两个人遇到一处,才是有得磨。
雪越下越大,已从厚重的雪粒子变成了鹅毛大雪,皇帝也终于觉出今夜委实不是个乘兴出游的好时机,他看着冷得瑟瑟发抖的梁安,笑他:“就这么冷?”
梁安是宫里的大太监,养尊处优细皮嫩肉不下旁人。
“奴婢还受的住,就是担忧陛下圣体,”他试探着说,“不如寻个地方避一避吧,奴婢去传撵来。”
他们已行至清虚观附近,西苑的宫人平时并不往这里来,梁安记得清楚,上一次来还是皇帝送萧沁瓷回来,他立在观外,那位萧娘子也在辇车内等着圣上小憩醒来,不过几天而已,如今再至竟有隔世之感。
“朕记得那里是清虚观?”皇帝目光一转,也落到了翘起的飞檐上。
“是。”
皇帝下意识地转了转手上的两枝梅花,幽幽香气令他忆起观中藏着的那个女子。他遮掩了面上神色:“那就去吧。”
天子的话说得含糊不清,这个去是要去哪里?去清虚观还是要他去传撵?
梁安揣度着皇帝的话,脚底已引了皇帝往清虚观去了。
他是天子内臣,有些事他看得皇帝本人还要清楚明白。皇帝许是不曾尝过情爱滋味,行事都要遮遮掩掩,但落在有心人眼中他透露出来的意向已然足够明显。他今夜出游折梅,或许是一时兴起,又或许是自梦中惊醒的那一刻就按捺不住。
梁安心中暗叹,能叫皇帝也失了平常心,那位萧娘子果真是来日可期。
清虚观的朱门掉了漆,显出斑驳色泽,檐下挂着的两盏灯笼被大雪打灭,这一片的宫室无人照理,在暗夜中生出诡怖的虚影。宫道沿途都有宫灯照雪,唯有清虚观外是寥落疏灯不明。上一次来梁安便已吩咐过让人对清虚观多上点心,谁知今日来瞧还是如此,偏又碰上圣上亲至,观外还是寒鸦凄景,梁安忧心会惹得圣上不快。
皇帝留在阶下,梁安连忙提了袍角去扣朱门,清虚观早已落了锁,好一会儿才闻得里头动静,是个年轻内宦来开门,蓝灰色袍衫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宫里的内侍们或许没见过天颜,但必是认得这位二十四衙门的总管。禄喜显然是惊了一惊,疑心自己看错,迟疑道:“梁总管?”
梁安压低了声音:“圣上来了,快叫你家主子来迎——”
“你家主子已歇下了吗?”皇帝拾级而上。
禄喜看着眼前这个手持梅花的年轻男子,常服衬出他疏朗面容,有些不能将他同那位身处至尊高位的天子联系起来,他行过大礼,这才回:“是,夫人早已歇下了,奴婢这就去通禀。”
皇帝已饶过他进去,口中道:“既已歇下,便不必惊扰她了,朕不过是来此处避一避风雪,一会儿便走。”
照理皇帝出口即为圣谕,禄喜该照办才是,但皇帝亲临若萧沁瓷没有出来相迎亦是大不敬,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迟疑地看向梁总管,便见梁安隐晦地朝他使了一个眼色,路过他时轻声提点了一句:“还不快去请玉真夫人。”
这天下没有晾着皇帝的道理,他那样说了,底下的人照着做才是不懂事呢。风雪虽大,却也不是寻不到别处能避的地方,皇帝深夜冒雪来此,总不可能是惦记着吃清虚观的茶水吧。
禄喜还未从这样的宫闱秘闻中回过神来,手脚都在发抖,他先去叫醒了兰心姑姑,又把苹儿也叫起来,让她去西苑送信,一时间整个清虚观人仰马翻。
萧沁瓷睡眼朦胧地被唤起,兰心姑姑那句“圣上来了”霎时如惊雷在她耳边炸响,睡意一时都消了个干净。
“陛下?”萧沁瓷疑心是自己听错。
兰心姑姑服侍她穿衣:“奴婢也不知是何状况,是禄喜去应的门,陛下身边只带了梁总管一人,说是风雪太大,借此处避避。”
她道:“陛下说不必相扰,让夫人歇着,禄喜自作主张还是来叫了奴婢。”
萧沁瓷只着寝衣,兰心姑姑慌乱中为她捧来的是明日备好要穿的灰蓝裳衫,只是在头发上犯了难。萧沁瓷平日戴冠,就寝时已将乌发散了,此时如云秀发垂拢身侧,单要用木簪挽了还固定不住,得颇费一番功夫。
她可不敢让皇帝久等,索性不再寻思如何盘发,只用玲珑扣别住。
兰心姑姑皱眉:“夫人,这样会不会不妥?”
萧沁瓷心中亦有不虞,她厌恶皇帝的一时兴起,便要她深夜战战兢兢地前去接驾,天子是随性而至,却要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不必了,就这样吧,”萧沁瓷淡淡说,“本就是深夜见驾,圣上不会怪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