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老师静了好半天,小声说:二百五十一。语气里头全是四两拨千斤。邢老师低着头,一副奉陪到底的自得样子。
两百五十一。溟池。成交。
然而当天晚上老师们就算过账来了。两百五十一,按鲫鱼价七块钱一斤算,再往细处抠,也就是三十六斤七两的鲫鱼。这不是白送又是什么?这个便宜他姓邢的可是讨大了。溟池是人民的财产,人民抛头颅,洒热血,换回了这江山一片,他姓邢的凭什么只用三十六斤七两的鲫鱼就承包了?
人民不答应。
人民是谁?人民就是除去当事人之外的所有的人。
人民有了冤就要伸冤。
人民当天晚上就找到了党,具体一点说,生物组的江老师和音乐组的史老师当天晚上就给支部书记打去了电话。电话开门见山,一上来就有了火药味,有人说对下午的拍卖,群众有想法。书记撷其要害,问曰:谁?人民避实就虚,答道:群众。书记严正相告:会上已经产生决定了。但人民不依不饶:公证了没有?书记说:法律问题,你们找校长,他是法人代表。书记在挂断电话之前重复了党的办事原则,书记厉声说:党的原则是说话算数,取信于民。
故事就陷入了僵局。僵局意味着故事既不肯往甲方发展,同样也不肯往乙方发展。一宿无话。年轻的女教师叶雅林是生活在溟池故事之中的客人。这位学历史的佳人在大学一年级就匆匆恋爱了。她后来嫁给了那位中文系的才子,诗人哈桑。诗人哈桑在学生时代发表过三十七首诗,毕业之后却不行了,一首诗都写不出。然而哈桑走到哪里都不说自己的真实姓名,他总是这样介绍自己:我是哈桑。但是没有人知道哈桑是谁,这是一个令人伤心的现实。哈桑对此很不满意。他在一首诗里写道:流鼻血的时代没有人认识哈桑
哈桑流下了伤心的鼻血
哈桑说
这是哈桑的鼻血呵
哈桑的血甚至哈桑自己都认不出来
下面便写不下去了。
更要命的事情还不在诗写不出来,而是哈桑没有工作。哈桑大学并没有毕业,他在实习期间把诗歌都写到女中学生的肚子里去了,女中学生的肚子又藏不住事,事情就大了。哈桑是在临毕业不足一个月的时候让校方开除的。叶雅林就是让鬼迷了心窍,刚刚毕业便和哈桑结婚了。新婚之夜才子哈桑用天蓝色签字笔在叶佳人的胸脯上写下了两行诗:年轻人的错误总有上帝原谅
我的错误因为你而越发芬芳哈桑流泪了,叶雅林也流了泪。
结婚后哈桑依附在叶雅林的身边生活,决心静下心来好好写诗。后来写出毛病来了,写之前总要喝酒,酒不下肚子身体就找不到感觉。然而每次哈桑总要喝到大醉,醉了之后脑子里的诗永远不属于哈桑的手。很难办。后来哈桑说,决定亲自去干预生活了。先炒股,忙了好几天都没有能够弄到钱,罢了。后来哈桑结交了一批朋友,开始做起了生意,先是电脑,再是装潢,最后总算开了一家小面馆。每一次都像哈桑写诗,尚未落笔胸中的激情便呼啦啦汹涌,但是两行之后便不行了,浪峰与浪谷一平均,即刻如止水一般平整。好歹面条店是开起来了,哈桑只做了四十天,四十天之后哈桑十分忧伤地离开了。他忍受不了中国人的吃相。他撕下一张备课纸,向叶雅林交待了辞职不干的全部原因:中国人,你的吃相总是那么恶!
啃包子,啃锅贴,
尤其是吃面条!叶雅林望着丈夫的新作,伤心地说:我晚几年生孩子,供你,养你,养到你能自立的那一天!
叶雅林流泪了。哈桑也流了泪。哈桑擦完泪水便给他的爱妻献上了半首诗:给yl
尽管我是你的丈夫
但女人终究是人类的母亲
每天晚上叶雅林老师都要到校外兼课。不是上历史,而是讲童话。一个老板的七岁儿子患上了失眠症,没有童话是睡不进去的,老板的童话讲完了,老板太太的童话也讲完了,讲完了就得找人,叶雅林老师是老板家第七位童话叙述者,她的童话都是历史故事改编的,孩子爱听,大人也爱听。孩子很快就喜欢上叶雅林老师了,赏给她一百元人民币,叶老师不好意思要,孩子他妈就说:孩子给你,你就拿着。叶老师就拿着。
星期一的晚上叶老师准时去上班,哈桑一个人在家里喝闷酒,把心情给喝坏掉了,哈桑从抽屉里搜索了一些碎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到生活里头找点意思。哈桑来到电子游戏室,远远地看见一个女人坐在角子机前,她叼着烟,穿了一件很短的裙子,两条腿分得很开,叉着跷在那里。一条大腿上放着烟缸,一条大腿上放着角子,哈桑走到她的身后去,替她观察角子机里的局势。哈桑只看了两眼就把手伸到角子盒里去了,替她投进去一枚。女人还没有回过头来,角子机便响了,咣丁咣当吐出来一串。女人取下香烟,弹掉烟灰,歪着下唇对哈桑笑起来,说:手气不错嘛。哈桑也笑了笑,说:要看摸到什么了。女人一听这话就开始认真打量哈桑,不像生意人,不是数票子的主,便开始往文人上猜。教书匠也不像,没那胆。哈桑往四周瞟了两眼,欠一欠身子,说:换个地方玩玩。女人话里有话地说:你赌得起吧?哈桑没有正面回答,说:赌的意思不在钱,赌的是胆子。女人知道不是跑码头的老客,老客只管价钱,不生事。这年头只有小文人还在学孔雀,交尾之前抖弄几下屁股后头的几根骚毛。他们是不嫖的,要弄花样,以爱的方式做嫖的事情。真是少花钱,多办事。哈桑看了看表,十分夸张地说:你瞧你,天都快亮了。女人很疲惫地笑一笑,眨巴眼睛,想努力着脸红,没红起来。女人和一个东北壮汉子在床上整了一下午,却没有捞到什么票子,心情正不好,想在星期一晚上好好玩玩的,放松一下,就遇上哈桑这么一个冤大头。女人咬住下唇,对自己说,我他妈的先消遣消遣你这个穷酸娃子再说。女人低下头,伤心地说:你走吧,别拿我们开心,我知道你有老婆孩子的。哈桑盯住女人,无声地摇头,似乎在怪她不晓事理,好半天才说:俗了。两码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