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伦的摄影机记录着这一切。
闻尔说,“给你吃,别舍不得。”
小女孩看了一眼妈妈。女人却好像整副躯体都沉浸在了回忆里,没有反应。闻尔撕开一颗包装,递到她面前。
女孩缓慢地松开一只手,接过了那颗糖。
这薄荷糖是那种纯粹用来清新口气的,并不怎么甜。闻尔拿出去的时候本是因为心里实在难受,唯有做点什么才能坐下去,看到女孩接过去却有些担心,味道有点冲,她会不会不爱吃?
这担心纯属多余。同样的事赵明伦有过经验,闻尔将会见到他这一生难以忘怀的表情。
赵明伦在他拿出那颗糖来的一刹就有点绷不住,回忆起自己当年在I国的情景,他把镜头拉到闻尔身上。
闻尔小时候不怎么吃糖,他们家某个角落的桌子上永远有包装华丽的各种巧克力,但他不爱吃,新鲜期过了家里佣人就换走了,装饰意义大过实际意义。
他长到二十来岁,第一次知道,原来一颗糖,还是不怎么甜的一颗糖,可以让一个孩子露出那样的神情。
那样子不能说是开心。开心是孩子收到圣诞礼物、看到加班回来的爸爸、或者因为生日可以多吃一口蛋糕。
那样子一开始竟还有些惊恐,是“不太相信”的慌张。等一丝甜味从嘴巴里绽出来,女孩的唇角轻轻扬起,然后在那短暂笑容过后,两颗眼泪从她的眼角无声地涌出来。
小孩的哭闻尔见识过,闹腾,尖叫,足以让一个成人崩溃。可这小姑娘这么安静地流眼泪,让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闻尔轻声说,“别哭呀,哥哥还有,等下我回去都拿给你。”
他哄孩子的样子几近笨拙,吕文维看了他一眼。
Marcus有些动容地揉了揉鼻子,没有人比他们这些日夜对着难民们的工作人员更心痛。
等他们和一一和这些愿意讲述自己故事的人们聊完,工作人员们把难民们带了出去,留下Marcus、闻尔、吕文维和赵明伦四个人。
按照吕文维的计划,Marcus和闻尔会分别以项目负责人和亲善大使的身份接受访问。
闻尔以前看吕文维的报道,是已经成文的长篇,或者是短暂的出镜,这一次,是他真正从头到尾全盘不漏地听完了吕文维的采访。
吕文维:怎么看待世界范围内接收国越来越多的难民冲突?
Marcus:世界是一体的,忽视6800多万难民,整个世界也不会和平。我们持续呼吁国际社会共同承担责任。许多关于难民的□□不实,但更容易传播,公众很容易误解。很多时候,政客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煽动选民。难民并不是来占便宜或者危险的群体,他们是被迫背井离乡的弱势群体,大量遭到歧视和迫害。
吕文维:难民署怎么保持中立?怎么保证援助物资是真的用在难民身上?
Marcus:只要我忠于我的角色,我就能保持中立。政治是聪明人的游戏,难民署也“不笨”。
而至于物资的使用,只要我们足够中立,我们有足够的底气对物资分配保持权威,我们可以说,“不好意思,这批物资不能给军队,我们必须给妇女儿童。”
吕文维:工作人员的安全有保障吗?
Marcus:当然会尽力保证工作人员的安全,但你也知道,即使不能百分百保证,我们也依然会深入动乱地区。这是我们的职责。
吕文维:同是在战地做援助的机构,你们和其他组织会有竞争吗?
Marcus:我们磨合得很好,不太会有龃龉。如果有,那希望是良性竞争。
………………
和采访难民不一样,吕文维对Marcus的问题堪称刁钻。而Marcus则也是“聪明人”,看他俩对话,仿佛是在看一场智力的MMA。
吕文维和Marcus聊了大约二十分钟,涉及的问题涵盖面很广。几乎每个问题Marcus都有很充分和官方的解答。问到最后,吕文维突然说,“我听说,难民营里的一些男性会聚集成帮,抢夺女性和孩子们的物资,使得他们不得不用性来交换资源。这里妇女和孩子受到霸凌或性侵的比例是多少?”
这个问题太过直接,Marcus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水,“不可否认,很多。我们极尽全力降低发生的概率。”
闻尔想起那一天,几个大男孩围上来的情景。
Marcus站起来和吕文维握手,“感谢你对难民事务的关心。我还有其他安排,你和我们的大使先生聊一聊。有任何需求可以和Judith联系。”
他大概是对最后一个问题感到一点为难,说完这一句就和闻尔、明伦匆匆打了个招呼,走了出去。
赵明伦给摄影机换电池,在这间隙里,吕文维叹了口长气,闻尔拉住了吕文维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