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门外,登上沙砾小径。信箱上面插着的小旗不见了,邮差已经来过。我拿起邮件,其中有一封是我的信!默利娅姆和菲利普正在墨西哥旅游,回国时准备在芝加哥停一停,十分希望与我见一面。自1946年以来,我一直没有再见到他们,可南希在5月份来过巴黎,我把自己在美国的地址给了她。默利娅姆给我写信,这本来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我惊愕不已地看着来信。它使我回忆起刘易斯对我说还不存在的那段时光。他人不在,这怎么会变得一生空虚呢?这是一片毁灭性的空虚,它吞噬了一切。花园死气沉沉的,我的记忆也死亡了。无法对默利娅姆、对菲利普、对任何东西提起兴趣,哪怕只有一秒钟的兴趣。举足轻重的只有这位我正在等待的男子,可我却连他到底是何人也不知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在小园子里转了又转,又回到屋子里来回踱步,不断地呼唤着:&ldo;刘易斯!回来吧!帮帮我!&rdo;我喝了威士忌,吃了粒苯基丙胺,可无济于事。仍然是这片难以忍受的空虚。我在玻璃台边坐下,守候着。
&ldo;刘易斯!&rdo;约摸两点钟光景,我听到了他在沙砾小路上的脚步声,我飞奔迎去。他提着大包小包:有书、有唱片、中国茶、一瓶西昂蒂酒,仿佛这都是些礼物,这一天就是节日似的。我从他手中接过那瓶酒。
&ldo;西昂蒂酒,多妙的主意啊!您玩得开心吗?您扑克牌打赢了吗?您想吃点儿什么:牛排?鸡肉?&rdo;
&ldo;我吃过午饭了。&rdo;刘易斯说。他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脱下鞋子,换上拖鞋。
&ldo;您不在,我整夜都担惊受怕的。我梦见一些四处游荡的歹徒把我杀了。&rdo;
他走到玻璃窗台旁,在扶手椅上坐了下来,我坐在长沙发上。&ldo;您马上都讲给我听听。&rdo;
&ldo;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rdo;
我欢迎他归来,就像所有失宠的女人一样,顾不上什么体面,表现出了过分的热情、过分的狂热,一个劲地问这问那。他讲给我听,可有口无心。是的,他玩了扑克牌,可没有赢也没有输。泰迪现关在监狱,还是因为老问题。不,他没有见到玛莎,不过与伯特见了面,俩人没有谈什么特别的事情。我要求他详细讲讲时,他马上显出一副气恼的样子。最后,他拿起一份报纸,我也翻开了一部书,装着阅读起来。我没有吃午饭,是东西无法咽下肚去。
&ldo;我到底在等待什么呢?&rdo;我在心底自问。我已经放弃了寻回过去的任何希望,我还指望什么呢?指望得到一种可以取代失去的爱情的友情?可是爱情要是可以让什么东西取代的话,那它就没有什么了不起了。不。这就像死一样,无可挽回了。我重又思量,&ldo;要是我怀里还剩下一具尸首也好啊!&rdo;我多么想走到刘易斯身边,把手搭在他的肩头,问他:&ldo;这样的一种爱怎么会化为乌有的呢?您好好解释一下。&rdo;可是他也许会对我回答说:&ldo;这没有什么值得解释的。&rdo;
&ldo;您不愿意去沙滩转一圈儿?&rdo;我提出。
&ldo;不,我一点儿也不想去。&rdo;他答道,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两点刚过,我还有整个下午的时间需要打发,接着还有晚上、夜里,还有新的一天,一天又一天。怎么打发这些日子?要是附近有个电影院就好了,或者地处名副其实的乡野,有森林、有牧场,那我可以不断地行走,一直走到精疲力竭!可是这儿,笔直的马路,两旁尽是园子,俨然一个监狱的院子。我斟满了一杯酒。太阳闪耀,可阳光却没有足够的力量把烦恼驱逐到远处,它们仍然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头。书中的字母就像贴在了我的眼皮上,弄得我眼睛发花,不可能读下去了。我尽可能想想巴黎、罗贝尔,思考过去、未来,可怎么也不行。我脖子上套着枷锁,四肢被紧紧地缚住,整个儿囚禁在这一时刻之中。我自身的重量压得我近乎窒息,喘出的气息毒化了空气。我想要挣脱的是我自己。问题的关键是这一点永远无法做到。&ldo;要我放弃床笫之欢,打扮得像个老太婆,白发苍苍,这些我都愿意,可却永远无法挣脱自己,这是多么痛苦的折磨啊!&rdo;我伸手去拿瓶酒,可又放下了。我早就练出来了,酒精只会烧坏我的胃,不可能使我头昏,也不会给我温暖。会发生什么事呢?无论如何得出点儿什么事。这种静止的不断折磨不能永远存在下去。刘易斯还在读报,我突然心头一亮:&ldo;这再也不是同一个人了!&rdo;爱我的那个男人消失了,刘易斯也随之而去了!我怎么会弄错了呢!刘易斯!我记得清清楚楚!他说:&ldo;您有一只漂亮的小脑袋,圆滚滚的……您知道我有多爱您吗?&rdo;他送给我一朵花儿,问道:&ldo;法国人吃花儿吗?&rdo;他如今变成什么了?是谁罚我与一个伪君子像死人似的单独相处?忽然,我听到了一个可恨的记忆发出的回声:一声呵欠。
&ldo;啊!别打呵欠了!&rdo;我说道,眼泪刷刷直流。
&ldo;噢!别哭了!&rdo;他说道。
我整个儿扑向沙发,直挺挺地摔了下去。一只只桔黄色的圆盘在我眼前旋转,我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ldo;您一哭起来,我就恨不得走开,永远不再回来。&rdo;刘易斯气呼呼地说。
我听见他离开了屋子,我让他绝望了,我彻底地失去了他。我本该控制住自己的。我挣扎了一阵,接着彻底沉没了。在十分遥远的地方,我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刘易斯在底楼行走,他刚刚给花浇了水,回到了屋里。我还在哭。
&ldo;您还没个完?&rdo;
我没有回答,我已经精疲力竭,但还始终在哭。女人眼里竟然能容下这么多泪水,真不可思议。刘易斯走到他写字台前坐了下来,打字机响起了咔嚓咔嚓声。&ldo;哪怕是一只狗,他也不该眼睁睁让它受苦啊。&rdo;我心里在想。&ldo;我是因为他才哭,可他一点表示也没有。&rdo;我咬紧牙关。我早就该发誓永远不恨他,不恨这个毫无保留地向我敞开了心扉的男人。&ldo;可这再也不是他了!&rdo;我在心里反复说道。我的牙齿咬得咯吱响。要制住一场精神危机,谈何容易。我使出全身的力气,从头到脚像撕裂一般痛得厉害,我睁开了眼睛,把目光落在了墙上。
&ldo;您要我干什么?&rdo;我嚷叫着,&ldo;我被关在这里,和您关在一起,我就是要躺到路沟里去也去不了呀。&rdo;
&ldo;我的上帝!&rdo;他说道,声音中稍许有了点友好的表示,&ldo;您何苦啊!&rdo;
&ldo;都是您,您都不愿想办法帮我一把。&rdo;我说道。
&ldo;一个女人哭起来,对她还能有什么法子呢?&rdo;
&ldo;要是换了任何一个女人,您都会帮她忙的。&rdo;
&ldo;我讨厌见到您那副丧失理智的样子。&rdo;
&ldo;您以为我是故意装的?跟一个人家心里仍旧爱着他,可他却不再爱着人家的人一起生活,您以为容易吗?&rdo;
他仍然坐在他那扶手椅上,没有再试图走开,不过,我知道他不会从嘴里掏出那个我们需要用以平息这场争吵的字眼,还得由我来设想如何了结。我语无伦次地说道:&ldo;我是为了您才来这儿的,我只有您!当我成了您的累赘,我该怎么办呀?&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