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菡按照昨晚的约定,开始替楚尧收拾衣物,物品,准备交给小冉,让他带给楚尧。他的衣服,裤子,都按着他习惯的方式收到行李箱里,皮鞋皮靴也用纸盒装好。正在忙碌间,听到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是康太太。康宝莲笑咪咪地说:“昨天是编织会的活动,发现你没有来,今天诗会上又缺了你,就来看看,是不是病了?”泊菡摇摇头,勉强而笑,将康太太让进家里,又沏了杯茶,请宝莲坐了,自己陪她说话。
那康宝莲眼睛雪亮,盯着摊在地上的行李箱问泊菡:“怎么,你们家老楚要出差?!没听说啊!”泊菡酸涩地一笑,不想解释。宝莲又瞄到床上,发现泊菡将楚尧的被子枕头都一一捆好,吃了一惊:“你这是要做什么?把老楚赶出家门?”又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泊菡,似乎要在她的表情里看出一个结果。
泊菡本就内心伤悲,被宝莲这么一瞧,眼睛泪夺眶而出。只好低着头,取出手绢拭了。宝莲啧啧两声,似乎很为泊菡叫屈:“你这样细皮嫩肉,娇滴滴的一个大小姐,配给老楚,已经是委屈了,他还真敢给你气受!”泊菡摇摇头,还替楚尧解释:“不是他的原因,是我自己……”宝莲打断她的话:“什么不是他,让我们女人不开心,掉眼泪,就是男人的错,妹妹,你今天和姐姐我说一说,让我为你评评理。”听到宝莲一声姐姐妹妹,泊菡不由得想到自家的哥姐,当初多么好的感情,如今四下分离,眼泪簌簌而落。宝莲也软语温存,慢慢劝她,泊菡积蓄已久的波涛终于冲破心闸……
“其实楚尧,并不是我的丈夫……”泊菡难过地说。
康宝莲眨眨眼睛,似乎大吃一惊。
泊菡不想继续回顾些心痛的往事,又担心说出来会影响到别人对楚尧的印象,也就闭了嘴,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
康宝莲抚着泊菡的后背,温和地劝她:“妹妹,你呢,在这里孤身一人,我呢,父母兄妹也都在对面。自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亲切,特别像我最喜爱的小妹妹。”康宝莲陪着泊菡掉了几粒眼泪,又说:“你要是信任我,愿意相信我,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我们说到哪儿,就了到哪儿。我也想看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宝莲这样暖心的关怀,真的如三九天的手炉,三伏天的冰榚,敷贴着泊菡的心。慢慢的,泊菡告诉宝莲,整件心的来龙去脉,听得宝莲目瞪口呆,觉得匪夷所思。见宝莲不信,泊菡从抽屉里取出那张念念的百日留念照片,递给宝莲看。宝莲看了,也叹息着落泪:“唉!你的原配温文尔雅,玉树临风,和你也是天造地设,女儿也可爱漂亮,想不到就这样没有了……”还痛骂了楚尧一顿,一直陪着泊菡直到中午吃饭后才回去。
下午小冉接了楚尧的行李,但被子、书籍等物实在拿不下,就约好下次再拿。小冉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泊菡也只好抱歉地向他笑笑。
晚上烧了一碗空心菜,一碗白米饭。孤灯下的泊菡,心里空空荡荡的,真的像心丢掉了似的。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对他说:“宝宝,妈妈把你的爸爸赶走了,你会怪妈妈吗?!”
接下来的几日泊菡都是正常度日,小冉还带来了楚尧交给她的一百五十元钱,说长官交待不用省着用。泊菡买了两块布,一块给自己缝件衫子,现在肚子越来越大,平常的衣服都穿不上身了。另外的布,开始为没出世的宝宝做毛衫。
这天泊菡挺着肚子买菜回家,就看见自己的家门口围满了人,真奇怪怎么回事,就被黑瘦的刘太太拉住,说:“你家楚参谋出事了,快去看看吧!”泊菡挤到自己家门口,看见两个宪兵和一个队长正在房门口等她。那个队长看见泊菡是个貌美纤弱的孕妇,倒是很客气,说是接到命令,要到楚参谋家里找点东西。泊菡打开门,请他们进屋,倒是他们看见围得人山人海,觉得不方便,轰走了围观的大人小孩。
泊菡为他们三人倒了茶水,又打开了楚尧的抽屉让他们找东西,他们并不看楚尧的书籍报纸,只拿了所有的工作日志和本子,就连那本夹着存折的账本也翻走了。然后各处掀床掀被,把家里翻了个遍,事后泊菡才发现自己压在床下的壹百元钱也没了踪影。
泊菡惴惴不安,递给队长一包香烟,问道:“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队长何曾见过这么娇美的太太向他温语相求,就低声回答:“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有人把他给告了,现在楚参谋被关了禁闭……”泊菡又问:“可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队长沉思片刻,说:“这我也不清楚,看事情大小。没什么事情,一两天就出来了。大事情的话,就不好说了。”泊菡流泪道谢。
队长搬了东西走,却留了一个兵守在门口,对泊菡道个歉,说:“上面交待的,让守着你,估计是看你大着肚子,怕出事。他姓华,你就叫他小华。”
小华是个五大三粗的憨小伙,搬了条板凳就坐在了泊菡家门口。泊菡递茶给他,他还会脸红。泊菡听他口音是江南一带的,一打听,来自无锡,讲起乡谈来和上海差不多,俩人就互认了半个老乡。泊菡进进出出他也不多管,是远远地看着,中午泊菡端了一碗饭给他,他还吃得诚惶诚恐。
傍晚,小冉过来找泊菡,看见门口有站岗的,不让进门,还挺着急。泊菡对小华说:“他是我的一位熟人,可能有事。”小华就示意他们在门外说话,泊菡就拉着小冉,一边说话,一边悄悄移得更远。小冉说楚尧是昨天晚上突然给带走的,事先一点预兆都没有。临走的时候,楚尧又把身上的三十几块钱交给小冉,让他带给泊菡。泊菡着急地问楚尧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小冉也说不清楚,只听到别人议论,刮到耳朵里是风化的案子。
小冉又悄悄和泊菡咬耳朵,说:“长官要你当心煤炉后头的砖头。”泊菡又千万拜托小冉去打听楚尧的详细情况。
晚上泊菡倚在床上,犯愁着楚尧的事,心想关于楚尧的风化案子,怎么也看不出征兆,虽然看见过他有女性照片,或者记载过与女性交往的事,都是年代久远的事件,不应该直到今天才发作。难道他到了台湾后发生了什么?仔细回想也没有可能性。突然脑子一炸,难道是康宝莲做了什么事?!这才发现今天从家里出事起到现在,那康家连一只人影都没出来过,心里真是凉到了底。
泊菡这才体会到孤独的滋味,自上了岛,爱恨情仇都体会殆尽,唯独这孤独,她没有品尝过。楚尧一直在她身边,哪怕短暂的分离,他总会安排好她,照顾好她,让她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如今才感受到这孤孤单单一个人的滋味与心境,真是难以描述!
第二天,家门口看守的,换了一位老成的士兵,管得很严,如何都不肯松动,泊菡只能呆在屋里。好在家里有菜有米,不出门也可以生活。中午诗会的乔太太特地来看泊菡,也说了好多安慰的话,泊菡因为宝莲的教训,不敢多说,只是点头不语。乔太太问她:“你家里的事,有没有告诉过别人?”泊菡不知道该不该讲给她听,正在踌躇,乔太太拿起泊菡的手,在手心里画了一个康字,努努嘴,泊菡便点了点头。乔太太见目的达到,就拍拍泊菡,说:“你放心,我们老乔心里有数,不会看着不管的。”
泊菡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周,也没接到任何楚尧的消息。康宝莲更是没有出现,周围邻居有时会过来看看,但泊菡总觉得她们有点看笑话的意思在。只有乔太太,真的送过一次鸡汤过来。泊菡洗碗的时候发现碗底粘了一个纸块,打开一看,一小张香烟纸壳子上,有楚尧潦草的字迹:“我很好,勿念!”。泊菡一见,泪如雨下。
第二天,泊菡收到通知,让她明天上庭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