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时的严华早已不将所谓血脉、体统放入眼中。
然而严阙却将其奉为圭臬。
他不知道的是,无数个拥她入怀的夜晚,无数个深情款款的索吻,她都在内心深处,一遍一遍审判着自己。
直至判词落定,她私自给自己判了绞刑。
后周开国七年,严阙永远闭上了眼睛。
严华后知后觉,在这段感情里,他好像是催命符,是刽子手。但即便知道这些,也仍然不能让他收手,因为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是年冬,国君严华广招天下工匠,奔赴华京,修建帝陵。陵址选在虎跳崖顶,龙首垣西,也就是现如今,这一世的严华脚下这片土地。
浩大的工程经历过与南国的开战、和谈,灾荒,洪水,都没有停下过,终于,在第十个年头完工。彼时,后周帝君华发初上,天下已没什么事情能挑动他的心神,便是大宛举国归服,西戎销声匿迹,他那棱角分明、越发瘦削的面孔也还是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而就在某个午后,帝陵的主修陛见结束,自长门宫路过的宫人却极其罕见地听到陛下笑了。
后周四十一年,严华严阙合葬茂陵。
“将军你在这儿啊,咱回去吧,将士们都等着呢!”赵志明抻长脖子对窟口高喊。
影影绰绰里,里头那人动了一动,转身走出石窟,日光一下子打在他的身上,映得面庞煞白,赵志明恍惚了有一瞬,才道:“是徐匡凝,在前头邀功呢。”
严华来到跟前,轻拍他肩头,片言不露,手捏着金鞭向马儿走去,赵志明困惑不解,闷声跟在他后头。
入帐,在原地静候的一众干将霎时围了上来,徐匡凝挤在最前头,咧嘴笑道:“哥几个不行啊,是不是得再加把劲儿,别被我老徐甩下去太远!”
“你还好意思呱噪,当初是谁说只跟将军一年的?现在第几年了,打都打不走?”
“口气不小哇,你打了吗?打的过吗?”
一群人七嘴八舌插科打诨,倒是军中日常,严华提起剑来只在沙盘上一扫,那微观山川丘陵瞬时被夷为平地,众将庄然,没人再玩笑,立刻聚拢过来,十几对眼睛炯炯有神。
严华剑尖勾了一勾,人们迅速认出是一幅简略的时局图,赵志明跟上思路率先发言:“这片区域是咱们眼下可控的,这片,则是赵氏疆域,接下来想要打败赵克用还需在赵国边界线周围下功夫。”
“说得不错,”徐匡凝立刻接道,“秦岭一代如今是裴家天下,中部有刘柄父子,都不是好啃的骨头,依我看咱这回恐怕要做持久战准备,自北绕行,而后,”他重重一点,“直击敌人腹地。”
桓恕笑了:“你打的什么鬼注意我会不知?北边是老李家地盘,你当初在李渥手下吃了亏,眼下是要报复了?”
徐匡凝脸一红,抢白:“小人之心!我岂会乱了将军布局。”
严华双臂交于胸前,沉眸朝沙盘凝去,烛火即尽,噼啪几响后帐中又暗了一度。
“中原可控,西北对许多人来说,或许都是个变数,可以一试。”
桓恕本也只是戏言,不料真惹得徐匡凝生气,见严华这么说,遂朝徐匡凝抱拳致歉:“徐公可是打算借道?”
这下徐匡凝为难了,北方诸州小且零碎,各自为政,不是一举可以解决的。沉吟着,赵志明低沉开口:“倒也不难,我们只需与其中实力最雄厚的一州较好,其余诸州必闻风结交,再借道,也是不难。”
“何意?”
赵志明先观了一眼严华的神色,才放心得出结论,他用指节在沙盘一戳:“晋州。”
众将会意,思了片刻,似乎可行,皆抬头等待严华决定,只听“啪”地一声,蜡烛彻底燃尽,帐中顿时漆黑一片。
严华的声音传来:“可。”
……
李息一夜未歇,终于赶在天明之前绘出晋州布防草图,用温热的汗巾拭过面,衣裳也没换,便出门去了。
才走出角门,见石肃扬首走来,他的心情似乎并没有因为昨日不快受到影响,依旧谦和。
李息心中有些困惑不解,脚步也跟着慢下来,转眼石肃走进:“先生,早啊!”
“早。”
“先生这是上哪儿去?”石肃笑,“可是去找严姑娘用早膳?”
李息微微一顿,真被他说中了,可不知怎地,还是将草图下意识收回袖中,淡淡道:“我去巡城。”
说完眉心就蹙了起来,为自己的不诚实感到懊恼和费解。
见他如此尽心竭力,石肃感动,温和出声:“那正好,我是来告诉您,方才我与严姑娘先吃过了,您现在去,也是没得吃,我已令下人送到了先生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