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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页(第1页)

“我陪你去呢?”

“陪我……?”李犷低头了很久,扬起脸来,笑得明朗:“别自以为是了——我开口叫你的第一声哥哥,就是讨好的,谄媚的;我年方十一岁,已经需要处心积虑来揣度我接下来要生存的地方。我要分析局势——你是这个家里的掌上明珠,我要化身为唯你马首是瞻的小跟屁虫,骗得你的宠溺,我才能活得不错。”

这番话太刺耳,他直接了断地否定了这十年岁月的亲密与美好,将十年的真实解释成一场被编织出得美梦。

张谦听得鼻酸又心酸:“你何苦?我对你一直都很好,像亲弟弟一样。”

李犷说你真好笑啊:“你是金玉香榻里爬起的公子哥,我是寄人篱下的落魄儿。你享受我崇拜你,追随你对不对?喜欢我望着你,跟着你,对不对?你以为这些是我真实的依赖对不对?”

张谦说对:“可你现在想告诉我——这些是你从十一岁岁就开始演的一出戏?只为了在这个府邸里活得好一些?”

李犷将壶中最后的残余倒进自己杯子里,晃着手中的铜杯用调笑的轻浮态度点头:“很自私吧……但这是我的生存法则而已。你若恨我,倒不如站在我的境地想想看——在最没有能力的年纪,是不是骗取宠爱才是最可靠的谋生方式?”

第二天李犷便随朝廷的车驾走了。

离开时,路人纷纷拥簇围观着那座华美的车驾——传说里面坐着的是王朝最为年轻的将军。

张谦没有去送行,站在正堂三层上依栏而望。

——那单薄孱弱,总是依赖着自己的小孩子,如今被套上绮丽的金甲,苏醒了他沉溺十年的南柯梦,要回归他腥膻浓烈的真实人生去了。

这么想的时候,张谦又觉得恨不起他。

一个月后张谦就随着父亲旧友的商队,带着林瑯远赴丝绸之路,离开了金陵城。

彼时正值成都战乱那几年。娇将军李犷的传闻故事,张谦是在高昌国驻足时听到的——都说蜀地一个年少貌美的少年将军,只身涉险探听敌人情报也罢,瞒天过海大乱叛军计划也罢,所有关于他英武有为的传奇故事,换得天下人喝彩讴歌,在张谦这厢却都听得胆战心惊。

那些振奋人心的英雄传说,张谦看得透彻——无非是远离战火的堂上帷幄间,朝倌们的操纵手段,安稳人心宣扬朝威而已。

一把羸弱的刀,被极尽所能地利用。

好在听到的一直也都是连连捷报。每次看那些讲述最新的“娇将军传奇”的说书客们用笑意盎然地脸来开场,张谦便能松却一口气。

回到金陵后又正值家父病逝那阵子,一面殡仪一面是家业接承与打点。

张谦一度想借机忘掉李犷——那是庙堂之上的白玉镂刻而成的王朝偶像;纵有交集,也注定不会为了他而驻步。

可战后李犷的信却到了。言语不多,信尾处一句“没死成,我居然觉得空落落的。谦哥儿,你说……以后要怎么活?”

让张谦不顾繁杂事务,收拾行囊即刻动身过了成都去。

再见时清冷孤傲的少年,被沙场的风磋磨出了更为柔润的轮廓。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都说战场上下来的男儿会变得刚毅而粗糙;可李犷不一样,这个心头缺乏安定的人,拥有着另一套反其道而行之的生存法则——就像鹅卵石,任尔消磨,我自圆滑。

这让张谦心疼。

有的时候张谦想:怕是自己在这段关系里错了分寸逾了矩,于是所有的爱别离和求不得,也该由自己认罪画押。

回到府上时,院子里嘈杂得不太寻常。

缘是府邸里下人们在忙碌着,张谦也没有心情顾他们在做什么,只是径直走。回正堂的路上被一个老家丁给无意冲撞了,张谦蹙眉:“在急什么?大年夜的,快去休息吧……”

那老家丁脸上苦笑着,慌张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正堂:“这不是二公子回来了嘛……吵着还没吃饭,要我们在你回府前张罗一顿年夜饭——你们还饿着,我们哪敢休息?”

“二公子”是已经鲜少再在张府里听得到的称呼,那是当年——爹爹和姐姐都还在,自己屁股后面还总跟着一个小小身影的时候,下人们惯常对李犷的称呼。

张谦错开那个下人,往正堂里跑去,脚步便颠得视线模糊又清晰。

灯火明灭间,自己似乎是掉了眼泪。

拨开沉重的被帘,正堂里暖意洋洋,翻出旧事衣着的李犷与当年的身影别无二致,斜斜坐在椅边与下人们调笑。

随动静抬头见傻站在门前的张谦,李犷一笑:“大年夜还要出去野?还差两个菜就要开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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