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哭昏在地一动不动了。
面对这场突如其来又早已司空见惯的戏码,林员外一时间难以消化。
林瑯觉得自己太阳穴附近渗出三四滴汗,只得向别的下人挤眉弄眼地吩咐“带下去带下去……”,又转脸赔上一笑,向父亲解释道:“这顺儿是戏班子里的小官儿出身,戏多,戏多……”
“后天就是九月廿八的府试了,你书都温好了吗?”也没指望面前这个不孝子能给出什么让人满意的回答,林员外垂头丧气地絮絮叨叨起来:“瞧瞧你身边……都是这种乱七八糟的人!不盯着你好好读书,成天就会撺掇着你吃喝玩乐!你娘在天之灵看着都要气哭了!”
“我娘才不生气。”
林瑯长吁一口悠哉的气,将桌案前铺开的四书五经一通乱卷,向后靠倒在嵌玉桦木椅上,揉着酸痛的肩膀:“这顺儿是当年我娘亲自买进府里的小厮。况且——我娘在世的时候说了:只盼我开开心心地按自己想法过日子……”
遭遇顶撞的林老员外气不打一处来:“你的想法?你个小屁孩有什么想法!我问你——昨天安排你和花巡抚家的闺女一起就宴,你中途借口出恭,怎么一出还给我不回来了?你让爹在人家面前多难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爹……我还不想娶媳妇儿。况且人花家大小姐也肯定看不上我!”
“你也知道人家看不上你!”林员外恨铁不成钢:“你可知道你爹我花了多少钱,才打点好这场宴会,你给我说溜就溜!”
“别说了爹——反正我就是不要娶她——也不要从士做官!”林瑯坐相不端庄,几番言语之间竟把脚翘到了书桌上去,摇头晃脑地自吹自擂起来:“我可是走过丝路的人!这么好的商场经历,那是要留着子承父业替您分忧的……做官多浪费啊!”
“士农工商里,从来都是商人最下贱!”林员外气得直咳嗽:“我当初就不该让你跟你那小舅去走什么丝绸之路,净学来一些洋派的鬼道理!花家在朝廷里是肱股大臣,我们要是能和人家攀上关系……”
“——停!”
林瑯此下才真正恼怒了起来:“既然是想攀关系,那要娶就你娶,要当官就你当!我有我自己的人生,不要把你的虚华大梦强加在我身上!”
这一顿堵让林员外半天缓不过气来,“……你”了半晌,最后眸子里失了神,连喝斥都弱掉几分力气,只似喃喃自语般骂了一句“竖子不可教”,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老头子兀自转头,踏出门槛时才回魂了一般,嘲屋里来大喝一句:“不然就按我说的做!不然就别吃我林家一口饭,趁早收拾东西给我滚出林府!”
很有骨气地捱到子时,林瑯听到窗外顺儿捏着嗓子低呼的声音:“少爷……少爷……”
推开窗户便瞥见顺儿端着些饭菜,林瑯揉着饥饿的肚子低声道:“快进来快进来。”
“老爷也太心狠了……居然禁少爷食!”隔着暗灯,顺儿泪眼婆娑,脸上浓重的胭脂熠熠生辉:“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少爷……您就娶了花小姐吧!”
林瑯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不行”。
“少爷……”顺儿摸出一张锦绣帕子,像是怕蹭花了妆一般轻轻按压着拭泪:“顺儿知道少爷不想娶妻,其实是因为心疼我。怕娶来个少奶奶欺负我,鞭打我,毒死我……顺儿也舍不得少爷,但是……”
“停停停——”林瑯及时制止了顺儿的即兴发挥:“你这都是哪儿来的鬼话?”
顺儿梨花带雨:“戏文里都是这么唱的啊——您可听过《琉璃杯》?”遭到林瑯摇头后顺儿兀自解说道:“讲的就是一个公子娶了妻,但那毒妇嫉妒公子对自己丫鬟的爱,便最终杀害了丫鬟的故事……那丫鬟喝毒酒后那段唱词最为悲戚了,顺儿唱给少爷您听……咳咳——清秋冷月,枯叶残菊,皆付了寒江东去……吁~”
林瑯急忙捂住哭到跑调的顺儿的嘴:“够了够了。”
好不容易哄住了这个现世宝,林瑯拍着饱足的肚子躺回床上去:“娘给我亲手缝的那件褂子——红色锦缎那件——可好生收着呢?”
“在柜子里,靠上边儿那层——您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想娘了……”林瑯转了转眼珠盘算:继续追问会不会露出马脚?可顾虑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那娘给我缝的那双靴子呢?——黑色麂皮那双。”
“也一并在柜子里收着。”好在顺儿脑子没那么机灵,并未起疑心,只顾着收拾残羹冷炙。余悲还未散,眼角挂着可怜的泪珠:“顺儿也想夫人了,哎……可光想念有什么用啊,所以只能不负所托——好生照顾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