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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第1页）

&ldo;很好啊，你是练过书法的嘛！&rdo;关隐达点头赞道。

刘平说：&ldo;哪里，我原来毛笔都不会捏。见你和陶书记天天练书法，我也跟着偷偷儿学，越学越有意思。学点东西好啊，光开个车，没味道。&rdo;

听了这话，关隐达就琢磨出刘平的心思了。刘平是想逐步武装自己，好有机会转为干部。机关司机差不多都有这个想法，人之常情。不过刘平悟性还行，他没读多少书，能把字的架子弄稳，就不错了。关隐达见刘乎写的是&ldo;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rdo;，便说：&ldo;我建议你把内容换一下。这诗听得大家耳朵都起茧了，没意思。&rdo;

&ldo;换什么呢？我听关科长的。&rdo;刘平很是恭敬。

关隐达琢磨了一会儿，就把李白那首《赠汪伦》写了下来，说：&ldo;李白这首诗也是耳熟能详的，但比春眠要好些。你还要注意章法，书法作品很讲究布局，包括字的疏密，墨的浓淡，落款等等。你先把这首诗的每一个字写熟了，再来找我。&rdo;

刘平头点个不停，说了很多恭维话。他见关隐达桌上满是龙飞风舞的字，一个也认不得，便说：&ldo;关科长的字真漂亮。&rdo;

关隐达看出刘平的意思，便说这是宋朝张孝祥的一首词，念道：洞庭青糙，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尽挹西江，细酌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刘平听了，就像一筐黄豆从头上倒下来，耳朵fèng里都没夹着一颗。嘴里却道：&ldo;真好，古人的文章就是好。&rdo;

截稿日期只有几天了，关隐达才最后选了副自己最满意的字去参赛。正好那天陶凡也将自己的字交给关隐达。陶凡只写了&ldo;崇实&rdo;二字，用的魏碑笔法。下面题了长款，由&ldo;实&rdo;字说开去，用语古雅，告诫广大干部如何如何。关隐达细细读了题款，很佩服陶凡的文字功夫。

书展弄得像回事，陶凡和张兆林等地委领导亲自去看了。

举行了简短的开展仪式，吴明贤请陶凡讲话。陶凡就讲了几句，说地委机关开展些有意义的文化活动，很有必要，可以陶冶干部的情操，并促成一种爱学习，钻业务的良好风气。

关隐达留意看了看，发现地委、行署所有领导都题了字。

有些领导的字实在上不了台面。张兆林写的正是&ldo;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rdo;，落款题曰：与全体干部共勉。张兆林的字有些张牙舞爪，很不像他本人的温文尔雅。关隐达暗自觉得好玩，心想真难为这些领导了。他们为着这题字，肯定伤透了脑筋。如果不题几个字，好像不给陶凡面子。大家都以为这次书法比赛，分明是吴明贤投陶凡所好。再说了，只要有领导题字，其他领导都得题，不然显得没位置似的。只是有些人的字实在见不得客。

陶凡很有兴趣的样子，背着双手，挨次浏览参赛作品。走到关隐达柞品前面，陶凡站了会儿，微微点头。关隐达就浑身发热，不好意思。陶凡却不说关隐达的字，只说张孝祥的词：&ldo;这首词意境阔大，笔酣兴健，怀抱高远。肝胆皆冰雪，表里俱澄澈。杜甫有句诗，心迹喜双清，就是这种意思。真是妙处难与君说啊！&rdo;

陶凡心里却颇感奇怪：关隐达怎么独独选了张孝祥？这首词豪放，孤高，通透，但字字句句都隐含着贬官情绪。想是关隐达喜欢词的意境，忘了张孝祥的处境吧。陶凡不是个神经兮兮的人，可是刚才默念着张孝祥的词，心里竟微微一震。他心里越是说不出的叹惋，脸上就越是笑得慈祥。

张兆林见陶凡如此赞赏，便说：&ldo;小关的字，真好。你跟着陶书记，就是不一样。&rdo;

张兆林这话，前面的意思是夸关隐达，后面的意思就是吹陶凡了。关隐达就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只好傻笑。他点头就是不谦虚，摇头就是不承认自己跟着陶书记受益匪浅。更难堪的却是孟维周，他的钢笔字都自觉丢人，莫说是毛笔字了。他没有交作品参赛。听张兆林夸奖关隐达，他脸红耳热。他认不得狂糙，目光就上下翻飞。原来条幅下方附了张白纸，是用小楷写的原文。

陶凡走到刘平作品面前，却大加赞赏：&ldo;刘平，你的字也不错嘛。好！好！同志们都像刘平这么爱学习，提高机关业务水平就能落到实处了。&rdo;

张兆林就微笑着望望刘平。吴明贤嘴里说声&ldo;小刘&rdo;，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刘平抓耳挠腮的，脸红到了后颈上。

这边没人留意，张兆林的司机马杰早黑着脸了。马杰很傲气，连孟维周都不放在眼里。他头一次见了孟维周的字，就意味深长地笑了。马杰没事坐在孟维周办公室，喜欢找张纸，掏出钢笔写字。通常写他在部队唱过的军旅歌曲的歌词。有一次，马杰本来知道张兆林不用车了，却在孟维周那里一屁股坐下来不走了。孟维周有个材料得赶出来，很是着急，弄得头都大了。马杰坐在他对面写字，头一晃一晃，弄得纸沙沙地响。

孟维周心里烦，却不好说什么。孟维周想自己不夸他的字，他是不会走了。于是像是才发现似的，说：&ldo;马杰的字好漂亮。&rdo;

马杰便不写了，发起牢骚来：

&ldo;老子在部队时，要我干文书，我不干。我喜欢开车，跟军首长开了五年车。那老王八蛋假正经，自己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也不给群众一针一线。到头来我连干部都没转成。不然，老子还是这个样子？&rdo;他说罢把笔一丢，起身出门。突然想起笔是他自己的，又转回来取了去。

孟维周心里憋着股气，同关隐达说起过马杰。关隐达便觉得小孟还欠老成，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说的？不值得放在心里的。他却从此有意无意间留意马杰，还真是孟维周说的那个味道。陶凡表扬了刘平的字，马杰就像没听见，眼睛望着别处。

几天后，书法比赛揭晓了。关隐达获第一名，刘平也获了个纪念奖。

不久马杰碰上关隐达，神秘兮兮地说：&ldo;关科长，你获了奖，有人还不服气。&rdo;

关隐达笑道：&ldo;服气不服气，都只有这么大的事。不就是奖了条毛巾，两块香皂嘛。&rdo;

马杰见关隐达并不关心是谁不服气，好像有些失望。却仍不死心，就说：&ldo;他说西州附庸风雅学书法的，都是拍陶书记的马屁。他说了两句老话，我记不全。什么楚王细腰。读了几句书，说起话来就是孔夫子的卵包，文绉绉！&rdo;

关隐达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马杰这个&ldo;文绉绉&rdo;的歇后语大概是他说过的最有水平的话了。关隐达一听便知，马杰说的是孟维周。他猜想孟维周大概是说了&ldo;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rdo;的话。关隐达不知孟维周这话是在什么场合说的，也许是开玩笑。他并不在意这事，倒是替小孟担忧。心想孟维周当秘书都这么久了，还是这么不老成。他不改掉这个毛病，迟早要吃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