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替搬来裴青野这个救兵,帮了魔尊一个大忙。慕长渊本来想忍,但还是没忍住,道:“你究竟几天没洗澡了?”
一时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整个凝固了。
逍遥散仙的第一反应是在说自己,他正准备骂人,听见灌木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意识到慕长渊说的另有其人。
杂乱无章的灌木丛中先是冒出一颗锃亮光头,满身馊气的佛子探出身体,朝他们讪讪地笑了笑,顺手摘掉颈后的一片青嫩树叶。
裴青野和沈琢同时呼吸一窒:离得这么近,刚才怎么没闻到?!
裴青野更是暗自心惊:他收到佛子的传音入密就知道大事不妙,于是第一时间赶往山门,然而赶到后却发现,那里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只有晚归的弟子在山道上笑闹。
沈琢和慕长渊不知所踪。
裴青野他知道这俩人性格南辕北辙,肯定不对付——一个是规矩的制造者,另一个是规矩的破坏者。
好在他自己也曾经修到过半神,尽管此刻只有逍遥中期的修为,但修炼意识和理论知识超前了一万年,裴青野对仙盟总部的认知也远超散仙应有的水平,更知道除了八十一重禁制外,仙境中一草一木皆能构成奇门遁甲术——正因为如此,灭世期间三毒才会放地狱火烧遍不周仙山。
他顾不得更多,转眼就试了好几种改变阵眼的法子,果然被他试中了。
半神修为深厚,不知不觉就能把人带入到幻境中再扼杀掉,又或者将对方禁锢一辈子,裴青野不能让沈琢一错再错,但他完全想不通,佛子是什么时候来的?
还是说,和尚一直都在现场听墙脚,等到听得不对劲了才通知自己?
裴青野心中掠过好几种猜测,另一边,沈琢就没有那么从容淡定了,他一贯波澜不惊的内心今晚一而再再而三地掀起惊涛骇浪。
——和尚听到了多少?
自古以来,但凡名门正宗,无一不珍惜自己的名誉。
他们拥有凡人无法拥有的超自然力量,需要更高的道德标准来自我约束——人心本就混沌难辨,倘若仙修还为所欲为,那和恶道又有何分别呢?!
仙盟的八千条盟规就是源于此,沈琢身为仙首,更是挑不出任何瑕疵。
可每当夜深人静,从繁忙的事务中一抬起头,他眼前总会掠过一幕幕往事。
沈琢也曾经历过天才时期的辉煌,身上落满各种艳羡目光,当年他与裴芳菲的婚礼何其隆重热闹,前来祝贺的仙门数不胜数,如今只剩下满目疮痍与苍凉——裴芳菲道心毁灭,一尸两命。沈琢亲手送走她,从此心如冰封长夜,亘古不化。
最初抱回沈凌夕时,沈琢是想了一个夙愿,将这个徒弟当成亲生孩子养大。
可随着徒弟的修炼天赋日渐显露,沈盟主感受到的不是欣慰,反而是与日俱增的忌惮。
为了遏制这种心境,他渐渐开始回避见沈凌夕,仙务繁忙是事实,但放养徒弟也是有意为之,忙碌只是为沈琢提供了更好的借口。
可沈凌夕的修炼速度并没有因此减慢,他如同一朵雪莲花,在天寒地冻的临渊水榭野蛮生长,肆意绽放。
每次沈凌夕突破境界,都会按照仙盟的传统,给师父送上一份“谢师礼”。他知道九州境内邪祟四起,沈琢为此忙得废寝忘食,于是沈凌夕每回下山历练,必然斩杀一只鬼界大魔。
然而每当沈凌夕伤痕累累地回到仙盟总部,乖巧而虔诚地给师父献上魔物的头颅时,沈琢都只觉得很讽刺——他不断告诉自己,这一切和他的教导没有关系。
这是沈凌夕自己的天赋和造化。
沈琢越是压抑,那些隐秘不堪的念头就越疯长,仿佛要将他捆束在耻辱柱上,等待着天道的审判。
面对眼前这种局面,沈盟主陡然生出一丝无力感。
他守着这份“自我约束”太久,久到病态的地步,沈琢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长时间,又或者迟早有一天,他的道心也会崩塌。
但只要他意志尚存,他就必须维护仙修的尊严。
沈琢望着灰头土脸,一身馊气的和尚,冷冷道:“佛子不在暮商峰禅坐,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禅宗毕竟是客,偷听主人家的八卦实属失礼,佛子却脸皮极厚,笑眯眯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禅坐久了容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还是该多出来接接地气,藏木于林。”
沈琢:……
“藏木于林”是刚才和尚用来隐匿声息的禅宗术法。
但他话里有话。
秃驴说话就是这样,话里的意思一半靠猜,另一半靠悟。
片刻后,心乱如麻的沈盟主决定把佛子先放一放:反正也不可能越过无妄禅师去处置人家师弟。
沈琢收回目光,专注盯着眼前叛逆的小舅子,道:“不周山内混入邪道魔修一事,你早就知道了?”
裴青野刚才挨了一下,情急中并不觉得什么,没多久浑身气血灵力就跟受到冻结似的,在气海金丹附近堆积阻塞。
面对质问,他也没有插科打诨的心思,惨白着一张脸,道:“此事说来话长,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