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十八周岁,刚成年不久,可是心理年龄却又不止如此。还有两个模特也刚拍完照,关上厕所单间的门换衣服,她们聊天时候也没有避开她,光明正大地谈论私生活:&ldo;你运气真不错,被谢家那位二少爷瞧上了,不是还说要带你去长岛的别墅度假吗?&rdo;&ldo;那种大少爷的话,听听也就算了,当真才是脑子进水。&rdo;&ldo;也许他这次真的动心了?&rdo;阮湘南打开水龙头朝脸上泼水,又抬起湿漉漉的脸来,镜子里正映出她的样子,她看见镜子里的人嘴角带笑,似乎在说:没有谁能够侥幸。她回到家里定了去西北的火车票‐‐这个时间还是暑假旅游的旺季,连卧铺都买不到,只剩下坐票,她也不挑剔,总之走一步算一步,到了中途也是很有可能补到卧铺票的。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出远门。车厢里挤挤攘攘,不少人买的还是站票,随便把行李堆在过道,就往上面一坐,连厕所门口都堵满了人,中途想去个厕所简直像跋山涉水这么艰难。阮湘南坐了两天,连脚都开始有些浮肿,全身酸痛,终于列车员告诉她,有人下车了,可以补卧铺票,她才得以解脱。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吃苦,现在才发觉,她还是有点高估了自己,她被严家养得娇气起来了。下火车之前,她给黎导的助理到了一个电话,对方跟她约好碰面的具体地点。他们出了火车站,又上了高速,内陆荒原跟沿海城市的景致截然不同,满目嶙峋的怪石,浓烈的阳光暴晒下来,仿佛连那些怪石都折射出光怪陆离的光晕。她看着车窗外面,有些震撼,却又只剩下沉默。助理却笑道:&ldo;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出过远门?&rdo;阮湘南想着她其实也不算没出过远门,却还是点点头。&ldo;这里都是荒漠,大片大片的无人区,连通讯信号都没有,水很少,好几天都洗不了一次澡,饭怎么煮都是硬的,夜里还有狼,你一个女孩子来这种地方,真的不适合。&rdo;阮湘南笑着回答:&ldo;也许我是来体验生活的。&rdo;助理爽朗地笑:&ldo;体验生活?你要体验生活的话,开车去川藏318线,中途下来骑行一段,岂不是味道更好?更何况你这次的那个角色,注定是红不了的。&rdo;一共才两个特写的小角色,估计观众连印象都不会有。阮湘南又道:&ldo;那我说实话‐‐我最近有点缺钱,所以来赚明年的学费。&rdo;助理还是笑着摇头:&ldo;你少买两件你身上那个牌子的衣服,明年的学费就有了。&rdo;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哪怕她说实话,也不被相信:&ldo;其实我是来追星的,我很喜欢那个男主演。&rdo;这句十足十的假话,助理却相信了。‐‐她跟着剧组在这个荒原上度过了第一个晚上。她的戏份还远远没轮到,就在一边无聊地琢磨各种器材道具。有一回她拆一个道具闹钟,拆开了又装回来,最后发觉多了两个零件,可是闹钟又能正常运作,连修道具的技师都没整明白。到了第三天,黎导终于想起她,找化妆师给她做造型,她有两个镜头,第一个镜头的妆容偏浓艳,有些超越年纪的成熟感。化妆师叫丁柠,比她还要高半个头,女人中近一米八的身高还是很罕见的,偏偏她瘦得很健美,腿又长,简直就跟超模似的。她拿着有海绵刷,伸手过来拧了拧阮湘南的脸颊:&ldo;手感不错啊。&rdo;化完妆,阮湘南只觉得自己直接掉了一层皮,看见丁柠就有想逃跑的冲动。丁柠对着她左看右看,很是得意这次的新&ldo;作品&rdo;:&ldo;成熟美艳中又带点稚气,难怪黎导千挑万选要找上你。&rdo;阮湘南对着随身带着小镜子看了一眼,快要认不出里面的人就是她自己,小烟熏妆,眼线画到眼尾时微微上扬。轮到她的第一场戏是她在喧闹酒吧中寻找自己的目标,然后将那个目标杀死。简短的打斗部分是有武替来做,她就只要演出个在灯红酒绿中寻人的风尘女子。她盯着跟她对戏的男配角,就像蛇盯着青蛙一样,还要嘶嘶地吐着红信子。幸好黎导选中她演这种角色,如果让她演善良清纯小女孩,估计还会演出点小狡猾来。丁柠一边帮她卸妆,一边笑着说:&ldo;你真不是科班的?演的感觉倒是挺好的。&rdo;也不知道是不是来到了一个全然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里每一个人都是萍水相逢,不会再有后续,阮湘南也放松了很多,直接开自己的玩笑:&ldo;难道不觉得是本色出演?&rdo;&ldo;本色出演?&rdo;她笑得很爽朗,&ldo;那下一场才是重头戏,要跟男主角演对手,你就把对方想成是你男朋友吧。&rdo;阮湘南道:&ldo;我没有男朋友。&rdo;&ldo;不可能吧,你的样子……不像,真是不像。&rdo;&ldo;哪里不像?&rdo;&ldo;说不出来的感觉,&rdo;丁柠皱了皱眉,&ldo;小姑娘离开家跑到这种地方来,是有点任性了,不过也是有资本才会去任性的,我想你父母还有你喜欢的人一定很宠你。&rdo;阮湘南哭笑不得。‐‐剧组还在不断深入内陆,终于在一个荒凉小镇上停留下来。那边的路平整的也不多,住宿的还是最老式的那种招待所。丁柠跟阮湘南一间房,拿了钥匙就示意她跟上。房间里还是白墙绿漆,床单洗得挺洁白,很像老片子里的小旅馆。丁柠把背包甩在地上,脱了鞋子外套就爬到床上,忽然问她:&ldo;你离开家这么多天,都没见你往家里打过电话。&rdo;阮湘南有点自嘲地笑:&ldo;无所谓打不打,反正他们也不会在意。&rdo;&ldo;为什么?跟家里人吵架了?&rdo;&ldo;关系不好而已。&rdo;她不想多说,丁柠也不再问。西北大荒原的夜晚特别冷,跟白天的高温产生了鲜明对比,白天烈阳暴晒在地面,似乎要把泥土晒裂开来,可是到了晚上,那些裂痕似乎又透出丝丝寒气。剧组的武师都靠喝酒来抵御这些不适。他们坐在镇子上的小饭馆里,铺着油汪汪的塑料纸,对着香气四溢的烤肉,有些人喝多了,胡言乱语者有之,低头沉默者有之。丁柠喝得脸色酡红,还是阮湘南把她搬运回房间的。她勾着她的脖子,又时不时大力拍打着她,阮湘南全部都默默承受了‐‐其实真的很痛,很想把她就随便扔在哪里。丁柠凑近她耳边,满是酒味:&ldo;我跟你说……我跟我爸斗了一辈子,我就没见过这么当爹的,花心,不负责任,只顾自己快乐,我恨他,我永远都恨他!我恨不得跟他没有任何关系!&rdo;阮湘南默默地打来水,给她擦脸,这一带水资源是很宝贵的,洗澡是一件奢侈的事,最多也就拿毛巾沾湿了擦擦脸。丁柠挥开她的手,又道:&ldo;我从来都不接他的电话……然后,突然有个陌生的电话打给我,告诉我他死了……他怎么能死?怎么会死得这么容易,我还要继续惩罚他的结果他死了……&rdo;阮湘南看着她,看见她的眼睛里有些湿润。她从来都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如果她的母亲过世了,她会怎么样?会不会伤心,又会不会跟寻常的母女关系中的女儿一般为母亲流泪?她不确定。有些问题原来真的不能细想,仔细一想,什么都会变了味道。‐‐丁柠第二天清醒过来时,似乎已经忘记掉她那晚说过的话,笑嘻嘻又毫无异样地地面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