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要好好学习,努力考研,争取当金字塔的上层结构。”楼层到了,我下电梯之前,迟疑了一下,还是回头多了一句嘴,“大姐,我说这话没其他意思的。就是那个,我们学校的师资你也知道,三流大学的九流专业。尽管你是一流学生,可报考北大的话是不是太冒险了一点。”“谁说我报的是北大?我报考的是上交大。”闵苏似笑非笑,琥珀色的眼珠静静的在我脸上滚来滚去,“任书语,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死心眼吗?”我怔了怔,忽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凑到一起嘀咕什么呢,实习态度极其不端正。”唐逸晟装模作样地训斥,他穿白大褂的样子真是养眼,是个就会回头看他两眼。我跟大姐私下探讨过,他就算水平不高,只要对女患者笑一笑,人家的病痛就会减轻不少。这,才是真正的安慰剂效应。“唐老师好。”两个女狗腿子极其谄媚地点头哈腰。他笑着摇了摇头,赶紧干活去吧,早点干完活才有时间看书准备考试。大姐吐了吐舌头,端着东西溜号了。唐逸晟要去高干病房查房。单凭这一点,我就可以相信他医术有两把刷子。医院敢给高干们配庸医吗?“书看的怎么样呢?”“还行吧。咳,我也是尽力而为,真考不上,我们镇医院还是会收我的。”因为城区扩建把我们镇给划了进去,原先的镇医院也成了区二院。虽然只是二级乙等,但效益好,发的出工资奖金就是王道。“这样想就好,考研,考验的就是心态。”他笑笑。电梯到了八楼。高干,住的地方就高处不胜寒。我去给护士姐姐们送报纸。按规定,护士们在大病区工作五年以后才有资格申请进入高干病房,这一声姐姐,叫的是实打实。护士长心情不错,桌上的糖炒栗子也塞给了我。我道了一声谢谢,拿着栗子就走人了。姐姐们都忙,没人有工夫陪我磨牙。我捧着一纸袋糖炒栗子笑眯眯地往回走。不劳而获的感觉真好。现在物价上涨的厉害着呢,最普通的栗子也要十三块钱一斤。十一月的阳光暖暖地洒在我身上,大理石地面明亮如鉴,印出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轻快的身影。我看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心里头琢磨,要咱的身材真这么瘦高瘦高的就好了。深秋的阳光太灿烂,我似乎产生了幻觉。有人在阳光里对我微笑。我揉揉眼睛,果然,眼前只有空气。我叹了一口气,对着自己的影子微笑。你不在的时候,我有好好照顾自己;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人在身边照顾你。无论怎样,你觉得幸福快乐就好。“任书语。”完了,我不会是得抑郁症了吧。又是幻视,又是幻听。我用力摇摇头,准备离开。“任书语。”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轻柔的,醇厚的,每一个音节间都弥漫着我熟悉的味道。吸气,呼气,揉揉眼睛,我鼓起勇气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任书语。”记忆最深处的面孔浮现到了视网膜上。他躺在病床上,罩着蓝色条纹的病号服,浅浅地微笑。纸袋掉了,栗子撒了一地。我踏上去,跌跌撞撞又径直地走向他。我看不见医生,我看不见护士,我看不见他旁边的任何人。我的瞳孔里只有一个他,我的眼睛再也感觉不到其他的光源刺激。我走过去,好象踩着棉花在睡梦中漂浮一般的走过去。我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与他重逢的场景,我曾经构思过无数句再见面时要说的话。可是没有一种场景没有一句话是这样。我蹲在他的床边,眼泪簌簌的落下,心中百转千折,喉咙里发出的只有“萧然,萧然”。抓起他的手就在手背上狠狠咬一口。等他骤然吃痛叫起来,我的心才真正落地,抚着胸口,我笑逐颜开。“还好还好,这次是真的,不是幻觉。”旁边的医生护士惊呼,想把我拉开。他们的声音中还夹杂着几句k语。萧然哭笑不得地睥睨我,微微斜上挑的眼睛写满了无可奈何。“随她去,从小就这样,也不知望能有什么长进了。”还算他有良心,挥挥手,大小爪牙之士松开了架我胳膊的手。我顾不上计较这些,看着他又哭又笑。他的脸在我婆娑的泪眼中模糊而又清晰。“好了,不要再哭了。”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将一颗颗的泪珠小心翼翼地弹飞。我怔怔的蹲坐在床边,忘记了该怎样反应。“他们都看到了,我可什么都没对你做。”面纸递到跟前,我狠狠地擤了擤鼻涕,不屑一顾,切,你要真做了什么,到时候哭的人恐怕是你自己。“你肯定?”萧然意味深长的看我,他修长的手指划过我的额头,指尖温暖而干燥。病房里的医生护士已经走得一干二净,最后离开的女子显然是k国人。白种人看黄种人每每相似,而我们却能轻而易举地辨认出其中的差别。美丽的k国女子神情复杂的看了我们一眼,迟疑了片刻,还是轻轻地掩上了门。我把脏面纸丢进垃圾桶,双手横抱胸前,居高临下地乜他。“嘿——”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干什么坏事呢。蹄子是怎么回事?这回是欺侮了纯情少女被人家老父亲打断的,还是调戏名门贵妇被替天行道的绅士为民除害了。”我拿起水果刀削苹果,削完苹果我自己吃。萧然摇头,那眼神,赤裸裸的,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是帮我削苹果。“你说,就咱这样的,需要自己动手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是狗就改不了那啥。我重重的从鼻孔里发出一个表示鄙夷的音节。“胳膊严重不严重,有没有机会当杨过啊?”我的手轻轻的碰了碰他包扎的如木乃伊的左臂,包扎的技术可真不赖。哪位大侠这么妇人之仁,直接碾断,粉碎性骨折该有多值得弹冠相庆,哦不,是拍手称快。“如果有小龙女作陪的话,当杨过也不错。”“哼!小龙女,你这样的,有个傻姑在边上就该烧三柱高香谢天谢地了。人家方外仙子冰清玉洁,轮也轮不到你!”“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他笑了笑,“傻姑,那也不错。”外面有人叩门。唐逸晟微笑:“该吃饭去了。”然后他又指了指地上的栗子,“谁这么暴殄天物?”吃饭的时候,闵苏问我:“你怎么在高干病房呆了那么久,怎么着,遇见帅气的纨绔子弟心花花了。”“萧然回来了。”我夹了一片瘦肉放嘴里。这有学姐的学长帮忙打饭的日子真不错,都能吃上肉了。医院食堂的小餐厅只对医院正式员工开放。我们这样的实习生只有吃大食堂的命。大食堂师傅的技术啊,知道为什么医学院校食堂的饭菜都这么难吃吗?这是在彻底摧毁我们的味蕾,好让我们适应医院食堂更加不堪的饭菜。唐逸晟说他每个月的伙食补助根本用不掉,放在卡里也不能取出来,干脆便宜我跟闵苏得了。两个人干坏事就能壮胆。我跟闵苏都觉得,反正又不是我一个人占他便宜,在这种古怪思想的支配下,居然也吃的心安理得。后来想想,真是羞愧难当。“你说什么?!”闵苏一口木耳瘦肉汤全喷回汤碗里。我看的心疼的不行,姐姐,知不知道现在肉价涨的厉害。“萧……萧然。”唐逸晟眼明手快,迅速帮她拍背顺气,她这才艰难地从胸腔里挤出两个半字来。“对啊,是萧然。”我莫名其妙她的惊讶,又夹了一筷子的干子放进嘴巴里。不能吃了,真的不能吃了,四点钟以后就应该不吃东西的。“等等等等,让我先反应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现在,出现……出现在哪儿啊?高干病房?他高干吗?”“应该不是吧。”我想了想,脑海中他的形象一直倾向于奸商。不过也难说,官商勾结更加容易发财。“什么叫应该不是。他现在在干什么,家有几口人,外有几亩地,从哪来,到嘛去,你清楚不清楚啊你。”闵苏有点着急上火了。“不知道。”我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有问。他回来了,我看到他了,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你!”闵苏气的七窍生烟,拿面纸直扇自己的舌头,刚才的汤十之八九有点烫。我微微一笑,很善良的帮她去买了瓶可乐。当然,用的还是唐逸晟的卡。旁边的餐桌上,护士们正在兴奋的议论着什么。我隐约听到几个字眼,什么k国,什么明星,什么拍戏受伤。同样的医学院生涯,我好象与世隔绝了很多年。没有电视,没有报纸,没有电脑,偶尔听广播,翻来覆去的也是些英文歌。就连胡锦涛和温家宝,谁是主席,谁是总理我都常常分不清。偶尔瞥过病房的电视,看到那些面孔的时候,我只觉得有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