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沛在一片水雾中睁开眼睛,他微微眯了眯眼,勉强辨认出手臂上的伤痕。紧接着他反手关上了淋浴头,神情漠然。他认认真真地扣好风衣上的扣子,推门而出,然后就看到了门口等待已久的身影。盛景随意披了件外套,里面是某个大众品牌的紧身衬衫,袖口挽到一半,露出健实的小臂。他半靠在墙上,嘴里叼着烟,听到开门的声音后连忙把烟掐灭,转过头:“好了?”沈沛胡乱应了声,侧身给他让出道,心里暗暗猜测这家伙有没有偷窥。“唔……”盛景似乎满腹心事,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沈沛,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他对着客厅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在逃避什么?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在逃避什么?“……不,”沈沛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我没有——”他看到盛景坐在他对面,微微俯下身,神情透露出几分悲悯。他从来没有见过盛景这个表情,这给他一种对方已经洞察了一切的感觉,不管他接下来想做什么,对方都了然于心。沈沛喉头动了动,问:“有烟吗?”“吸烟有害健康,”盛景嘴上这么说着,还是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递给他一根,“以后少抽点吧——打火机要不要?”沈沛就着他的手点了烟,然后重重地靠在沙发上。窗外划过悠远的汽笛声,几道车灯一闪而过。亘古的风穿越时空,带着数不尽的鲜血与仇怨,呼啸前行。屋里开着地暖,白炽灯的光线洒在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上,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白烟从烟头的火星处袅袅升起,不动声色地融入了空气中。沈沛问:“你想说什么?”盛景:“苏演回来了。”“哦……所以呢?”“他那里有詹旭同犯罪组织来往的证据,詹决的也涉及一些,”盛景放下二郎腿,十指交叉,“所以,我们这一回绝不会失手——你要相信我。”沈沛好笑道:“我没有不相信你。”“我是认真的,”盛景说,眼中倒映着他的影子,“沈沛,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他身上的压迫感太重,沈沛情不自禁地想要后退,但他本来就靠着沙发,只好放弃。“——连炮友都算不上吧。”盛景扯出来一个冷笑,朝他逼近了几分,“你打算就这么下去?”沈沛退无可退,右手夹着烟,反问道:“需要我把以前那些话再说一遍吗?讲讲我是怎么看上你的,讲讲你有多好?需不需要我再发个誓?”“……”盛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良久才坐回去,长叹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觉得……”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措辞,“只要我们关系没到最后一步,你就可以随时抽身离开?”沈沛夹着烟的手一紧。盛景知道自己说中了,一时间也是心情复杂,“我之前一直都以为是我爸的原因,但后来想想我自己都觉得勉强……落潮那一次,相似度那么高你都能……没理由因为我这个身份过不去……更何况你说过,最早就是因为这个才关注我的。”他微微笑了下,带着几分苦涩,“今天上午苏演回来,你全程沉默,只有在提到詹决的时候才表现出来感兴趣的样子……早就想好了吧?”“……对。”沈沛避开了他的视线,垂眼去看烟头上的火星。他以为接下来盛景肯定会质问他把这段感情当出什么,甚至一怒之下拂袖而去都有可能,却没想到盛景的下一句话是——“你到底把自己看得多卑微?”他用了“卑微”这个词。盛景看着他漠然的表情,心下来气,抓起茶几上的水杯一饮而尽,这才勉强浇熄了内心的无名怒火,“现在基本上确定了嫌疑人,但证据不够,最终的罪名也只有洗黑钱——所以你打算把自己当成诱饵?理由是周瑾曾经说不会放过你?”沈沛疲惫地闭上眼,声音清冷:“……对。”苏演和詹旭不对付了这么多年,确实知道不少内情,不管是人证还是物证,都足以确认詹旭就是犯罪组织的创建者——虽然詹决年前就交代过,但远不如苏演的证据来得直接可信,这也极大鼓舞了市局这帮人。可是当大家吭哧吭哧要揪詹决的狐狸尾巴时,却被现实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依照沈沛的推断,詹决真正掌权是在詹旭车祸之后、东关巷纵火案之前,那时候他的主要活动都在国内,苏演鞭长莫及。苏演对比表达了深深的遗憾,但怎么看都有幸灾乐祸的成分在里面:“詹决那小子哎……他确实有杀他老子的动机,嗯要是换成我八成也会这么干,他可真是给我省了一个大麻烦……证据?我在国这几年重心都放到詹旭身上了,暗语的那个纯粹是误打误撞,毕竟这个厂家最开始也是詹旭投资的,后来才改卖巧克力不是吗?……我最多只知道暗语洗黑钱,别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浮沉(十一)沈沛闭着眼睛,放任思绪缓缓沉入厚重的夜色。他能清楚地听见对面人因强压怒火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甚至能想象出来对方的气急败坏;同时他也感到有一只手从无形的深渊中伸出来,紧紧拽住他的脚踝,恶魔的瞳孔自潮水中浮现,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沈沛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不管是不是詹决,不管是不是他,”他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他都不可能轻易放过我。早在我们去y大之前我就和江局说过,我……”盛景干脆利落地打断他:“就算江诺老头同意了,我也不会同意!”话音未落,他瞧着沈沛难看的脸色,又担心自己语气会不会有些冲,连忙补救道:“我就是想说……我们现在和那时候不一样了,我们有明确的怀疑目标,抓他只是时间问题——”“不……不一样,”沈沛喉头动了动,艰难地说,“那时候落潮还在,郑副局没死,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里,他完完全全占着上风,所以根本没有对我们出手的必要……可现在他暴露了,甚至爪牙都快被拔了个干净……”“那样岂不是更好?”沈沛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中没有半点波澜,如同一潭凝固的死水,连灯光似乎都被他的眼睛吸了进去,僵硬地冻在了里面。他其实想说蝼蚁往往比势均力敌的对手活得更久,触及到盛景灼热的视线时又突然没了勇气,真正说出来的是另一番话:“东关巷纵火案虽然是周瑾干的,但如果我们方向对的话,策划者应该是詹决。根据苏演提供的线索,致使周敏死亡的暴/乱是詹旭在暗箱操作,而詹决显然知道他爸都干了什么……所以詹决就是那个一手促成詹旭车祸、然后接手犯罪组织的人。并且因为周敏的关系,周瑾对他可谓是死心塌地。”他单手撑住沙发,微微直起身,“还有苏演,他今天说他没有怎么关注过詹决,那是因为后者从来没有对他下手——即使在他查出来暗语的老板是谁之后。”盛景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他留着苏演,是想借苏演的手,让詹旭彻底身败名裂?——可这么一来,他杀人的动机也藏不住,我们肯定会怀疑他,这岂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沈沛不答反问:“我们之前怀疑过他,你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吗?”盛景皱了下眉,肩上披的外套随着他这个动作滑了下来,露出里面的修身衬衫。不得不说我国警察训练还是很够格的,起码盛景的身材就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硬生生把地摊货穿出了奢侈品牌的感觉。沈沛的目光在他锁骨处停留了半秒钟,旋即不动声色地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