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她用很平静地语气告诉夏镜:“我不换课题了,但我想转硕。”
夏镜第一次没听明白,直到贾依然又重复一遍,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他原本以为贾依然还是为了换课题和杜长闻产生矛盾,没想到她釜底抽薪,连博士都不愿意读下去。
夏镜跟着贾依然做实验这么久,耳闻目睹,知道她有多聪明多优秀,也知道她付出了多少,放弃读博这件事连他听着都觉得荒谬,可想而知杜长闻会是什么反应。
“为什么啊?”夏镜问。
贾依然环抱双手,一面走一面回答:“我男朋友跟我求婚了。”
夏镜瞠目结舌,脑子里勾画出的生活完全不能与贾依然联系起来,于是只能呆呆地看向她,发出一声:“啊?”
“你这是什么表情?”贾依然用手肘给了他一下,怒道:“我还没说完呢!”
夏镜不敢反抗:“哦,那你说。”
“我跟他才认识多久啊,这求婚求的,就跟完成任务一样。我原本就觉得他这人有点……怎么说呢,是个模板式的人,往自己身上贴了一堆标签,善良友好体贴温柔,都像跟着教材学出来的,读ba,是为了证明他事业有成,结婚呢,是为了证明他家庭美满,反正社会认可什么,他就做什么。你明白吧?”
“嗯,和大多数人不一样,是最危险的。”夏镜说:“我明白。”
“迎合主流也不算错,顶多算活得无趣罢了。可是,我既然知道他为什么求婚,当然也会搞清楚他对未来有什么规划。这就让我给问出来了,你知道他看上我什么了?看上我是个博士,以后可以留校当老师,最好还是个轻松的教职,工作稳定,适合相夫教子。”贾依然说到最后依旧不见怒意,只讽刺地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古董还了魂。”
“那,你因为这个就不愿意读博,是不是也……”
贾依然乐了:“那当然不是,我能拿自己前途开玩笑吗?”
“那是为什么?”
“就因为这件事,我才真正开始思考,我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这种婚姻和这种男人我当然不要,读博这条路,好像也不是我想要的。现在学术圈也不好混,整天耗在文献和实验里,对我,对身边的人,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益处。而且我不想一辈子困在学校里,困在一个接一个课题里,就像……”
她没说下去,但夏镜知道她的意思——就像杜长闻一样。
“你看杜老板,活得又规律又冷清,”直到这时候,贾依然语气里的客观冷静才显出裂痕,流露出一种既厌恶又难过的情绪:“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忍受的,也不知道以前的我是怎么忍受的,可人总有顿悟的时刻,就像现在,我忽然就受不了这种生活了。”
夏镜一时没有答话,跟着贾依然走到湖区边,两人停下脚步,望着湖里的黑天鹅。
作为与大众群体天然就有隔阂的人,他其实很能理解贾依然,人的幸福感并不来源于肤浅的快乐和成就感,而是来源于意义感。
人活一世,最有意义的,无非是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师姐。如果不读博,你想做什么呢?”
“还没想好。”说是没想好,贾依然的语气并不迷茫,反而很坚定:“硕士毕业可以找到不错的工作,我可以去试试不同的行业。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杜老师不同意?”
“岂止是不同意。”贾依然说着,自己先笑起来:“他大概认为我是疯了,脑子不清醒。”
夏镜也勾了勾嘴角,他能猜到杜长闻的反应。
“他就是自以为是。”贾依然越说越不客气:“自认为我不该放弃宝贵的博士学位,或许他也认为我以后留校当老师就是最好的活法。凭什么?看看他过的是什么日子,每天两点一线,好像生来就只是为了活着和科研,我看都看够了。”
夏镜知道贾依然的脾气,但还是觉得这番话有点刺耳。
他的思绪变得纷乱,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的焦虑,一改再改的研究方案,又想到贾依然以前形容杜长闻“严苛又□□”,忽然觉得贾依然或许才是真正了解杜长闻的那一个。
也许他先入为主地认定杜长闻对自己心存好意,又钦佩他的能力和成就,就总认为杜长闻与别人不同,是个没有缺点的人。
但或许杜长闻就是一个性格古怪的普通人。
可他始终不肯说杜长闻一句不是,沉默片刻,还是劝慰道:“他也是怕你后悔吧,毕竟转硕容易,再想读博,就难了。”
贾依然倒是很洒脱:“我也知道他没有恶意,哎,就是一说这事儿我两就得吵起来,只能再找时间跟他谈谈了。”
这天和贾依然聊过之后,她这个当事人还没有怎样,夏镜自己已经心事重重起来。但他不明白自己是在为谁担心,为贾依然,为自己,还是为杜长闻。
整个城市迅速染上春色,习习吹来的海风中也带上了温度,夏镜身处其中,却煨出一种弥漫的焦虑。虽然一再告诉自己还有半年时间,根本不需要着急,可贾依然和杜长闻僵持着,落在他眼里就成了某种令人不安的预兆。
有一天,他半夜醒来,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应该接受徐磊的课题。
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又仿佛蛰伏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