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都抱着要将她好一顿整治的张太后又一次败兴而归,沈夙媛看人都走远了,戏总不能撩下不管,继续叹一口气,装作不得志的寡欢模样:“舅母怎么就这么走了呢……”说着还摆弄几下裙摆,手往头上遮挡炽热的阳光,而秀珍姑姑眼见张太后已走,秀女们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谓的架势,心知得到她出场的时候了。
秀珍姑姑将戒尺往高凳上一甩,发出“啪”一声,当下令秀女们从张太后的突袭中回过神来,沈夙媛也端正站好,大天阳底下,人却一脸笑容,特别精神,秀珍姑姑心头唏嘘不已,暗道莫怪太皇太后说明珠郡主能应对得了太后娘娘,她只管将人看住,其他一律照常。方才那一仗,是何等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仅打得张太后措手不及,连她都傻了眼了。
这走后门走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主儿,她当真头回见!
一日的操练,沈夙媛都参与其中,端水盆,顶茶杯,走直步,对她而言小菜一碟,她真要做,压根都不是事儿。秀珍姑姑算是明白皇上为何会交待下来,让她勿须去练这些宫规宫矩,是因为她确实不需要。她母亲燕平公主本就是皇室中人,沈老丞相又是个严苛的,想来明珠郡主打小就会这些东西,不过是她的身份,不需要去依照做罢。
秀芳殿是秀女们的住所,沈夙媛的特殊性令她单独得了一间院落,而剩余的按照规矩都是呆在秀芳殿的分房里,两名秀女住一间房屋,而除去沈夙媛,自然也有权爵勋贵的世家千金,她们虽不比沈夙媛这样,分房时家中打点过的,都是独住一间。
林暮烟身子骨差,秀女的训练选拔一般并不参与,她是张太后亲自安排下来的,秀珍姑姑不会为难。而沈夙媛的一举一动她一直叫人在观察,张太后凤驾亲临,她没机会赶上,可这样的大事,在场的秀女都看见了,她自然知道。然而她并没急着就去找沈夙媛的麻烦,而是稳住心性,只管同其他秀女们进行深切的姐妹情谊交流会。
秀女的训练时期为一个月,毕竟这些进选的都是精挑细选的良家子,本就出于书香世家,都有底子,多是机灵聪慧的,学得快,主教宫廷礼仪,省得面圣时不知所措惊扰圣驾。而现今已过去一周,要第一次小考,沈夙媛自顺顺当当通过,几位世家千金也都没问题,然总有几个秀女资质比较愚笨,差一些的都会被秀珍姑姑记录在案,到时面圣时她会看情况安排位置。
而昨儿小考后,秀珍姑姑特准半日休假,上午一段训练过后,晌午后便让秀女自行休整,明儿又得翻新花样学了。宫廷礼仪都是极复杂,不是一两日就能学成的,然这一批毕竟是先锋部队,多数是要充裕后宫,准确来说,资质怎般好,能讨得皇上喜欢,才最紧要。
半日的休整时间对于沈夙媛来说,不过鸡肋,因她本就过得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日子。
林妈妈望着懒洋洋躺在长椅上的人,轻轻叹道:“郡主好歹也和其他秀女说说话,她们之中将来也有您的姐妹。”
沈夙媛笑了下:“算哪门子的姐妹啊?沈家入宫的可就我一个。”
林妈妈拧了把她的胳膊,沈夙媛哎哟大叫,夸张地不得了,幸而这何芳斋是单独为她辟出来的,屋里人上下都打点过,倒不怕被人听见会如何,然林妈妈却瞧不惯她这泼皮耍赖的德行,铁了心是要好好说一番,可她刚准备好满腹言辞正要开个头,门外有宫娥来传唤,林妈妈哎一声走到门外去,和宫娥交流一番遂回到屋里,一脸愁色。
沈夙媛立即不叫了,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怎么,妈妈如何愁眉苦脸的模样?”
林妈妈抬起眼:“这担心的事果真来了,外头有几位小主子要来拜访您了。”
“那就来呗,早晚等着呢,今儿可盼到了。前俩天舅母那一遭我还没爽快呢!”说着翻身跳落,身姿飒然,瞧得林妈妈瞪直了眼,这都入了宫还同姑娘家在马场时一个架势呢,不像话!
“说得什么话,太后娘娘……”
“好罢好罢,太后舅母是我未来的婆母,我理应尊重才是。可她打心眼里是憎恶我的,不管我是伏低做小,还是嚣张跋扈,在她眼里看来,那都是别有用心,居心叵测,是和我爹一路货色的奸佞之徒!”利落地说罢,见林妈妈的脸色黯淡中不满愁云,她噗嗤一笑,“妈妈也莫愁了,你愁不愁,命里注定的,该来的还得来!传唤下去,且叫她们进来罢!”
由林暮烟领头,作为姐妹情谊交流会的主导者,她带着她的二个跟班进入何芳斋,身旁的两名秀女一个生得面白清秀,只垂头走着,一个相貌拔尖些,只气度落人一等,显得畏缩了些,跟在林千金的后头,四处打量何芳斋的一花一木,眼中藏不住的艳羡。
沈夙媛派人准备了清凉解暑的冰镇酸梅茶,置了几盘新鲜的果子,和一些精致的糕点,整齐地摆在圆桌上,见人到齐了,作为主客,极热情地招呼道:“呵,林妹妹来喽!这两位……”
“这位是袁大人的嫡长女袁芳,这是朱大人的嫡次女朱菡萏。”林暮烟一一介绍,然沈夙媛并不晓得袁大人和朱大人是几品官的大人,不会按照选秀的标准,正五品以上都会成为候选人,虽比不得林暮烟这等身份,确也是有底蕴的人家。
“沈家姐姐好。”两人同时说道,沈夙媛含笑回应,“妹妹们有礼了,不用这般客气。这天这么热,妹妹们先喝一杯去热的冰镇酸梅茶来解一解暑吧。”
袁芳是个柔性子的,显得拘谨,没有动,而朱菡萏则是睁着大眼,好奇地看着沈夙媛。她和袁芳是听林暮烟提及过这位明珠郡主的,听她说来,这明珠郡主就是个张扬跋扈的刁蛮郡主形象。而且那天朱菡萏见她对张太后的态度,也觉得是个不好想与的,然今日见她这般爽气大方,有些发怔,心头又惊又惑,没敢伸手接过酸梅茶。
林暮烟心里冷笑,直道她这装模作样还挺像回事,嘴上却挽上绵柔的笑,轻声道:“其实妹妹今日来,是特意来向姐姐请罪的。”她楚楚可怜地说着,眼里慢慢地含住泪,一颗豆大的水泡莹莹泛光,凝聚于那双朱玉般的美眸里。这般模样不像她犯了什么错,倒像是沈夙媛先前对她做过什么事。
袁芳一径低头,听得林暮烟的话,只不过眉头轻皱了一下,而朱菡萏立刻想到林暮烟之前和她们说得关于这位明珠郡主何等目中无人,肆意欺辱她的那些事,心中的天平又开始摇晃起来……
沈夙媛一副惊讶表情,诧异道:“妹妹请什么罪,姐姐这不明白啊?”
林暮烟凝聚的水泡嘀嗒落在桌上,哀声道:“难道说姐姐还在怨怪妹妹不成?”
沈夙媛瞪大眼,有些不知所措,她慌忙从长椅上站起身来,看着林暮烟掉泪,一脸于心不忍:“妹妹真是想多了,林妹妹若想说的是那回来郡主府的事,姐姐早不怪你了。那只顽皮的虫儿毕竟是郡主府里的下人没清扫干净,不甚落到妹妹身上去了,不怪妹妹这样娇贵的人发了怒,径自跑回府上。”
林暮烟哽咽的声音骤然卡住,眼泪都要掉不出来了,她说得明明不是此事,沈夙媛却扯到最初她上郡主府拜访的事,本来便是她使计令她失态丢丑,而今从沈夙媛的嘴巴里讲出来,倒像是她心胸狭隘,不留情面。手往腿上紧紧一捏,林暮烟的泪水又如洪水般源源不断地拧出来了,她悲切地摇摇头道:“那次确是妹妹不对,不过妹妹要说的是——”
“难道妹妹竟是指前些时日,太后舅母带着你来静心殿看望皇祖母的事?”沈夙媛大惊之色,绕过桌子上前,一脸真切地安慰她,“姐姐真是糊涂,差点忘了此事,其实太后舅母本也是好意,许是皇祖母那日心情不好,因而才会对你言辞不善。不过妹妹也无须要弄到跪下的程度,以妹妹的身份,确实是不该啊……然此事妹妹并不用到姐姐这请罪,若你真当有心,姐姐便差人将你的话带给皇祖母,想来皇祖母会宽解的。”
看着林暮烟膛目结舌,泪珠子都不继续掉了,沈夙媛很想提醒她,演戏要专业,中途断片有失职业素养,你倒是继续哭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