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杨识趣地没再说话。
“儿女和父母,其实也只是一世的缘分。我现在想起,其实他小时候就和我不亲,我克工地上工,他克学校上课,晚上回来他写作业,我倒头就睡,从来没得啥子交流,我晓得他乖,懂事,所以就从来不问他,他体贴我累,也从来不问我。后头他克上初中开始住校,基本上只有每个月给他打钱了,一个月打不到一次电话,缘分可能就是这样子浅的吧。”
郭老头又叹了口气,林杨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站在窗口,默然看着对面,门外有细微说话的声音,但似乎三人都知道他在和郭老头说话,没有人来打扰。
“血浓于水,总是改不了的。”林杨终于说,但这是一句他自己都不信的话。
郭老头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他抽着烟,看着窗外的虚空,林杨看着他的侧脸,头一回,居然觉得郭老头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了。
他一直觉得,郭老头对郭城不过是嘴硬,父子没有隔夜仇,只要郭城绕过了这个弯,回来郭老头不会多么为难的。
毕竟是他亲儿子。
但是他没想到,亲儿子,在郭老头的眼里,也只是一世的缘分。
想吃你。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确实如此,父母,家庭,在我们所认知的这些关系中,至深的羁绊其实并不来自于血缘,而是日夜的相处相伴,情感的维系永远不能靠那点生理羁绊就绑紧了,得靠爱。
那郭老头爱郭城吗?
放在以前,林杨会毫不犹豫地说爱,但现在他有些想不清楚了。
郭老头早年随时把郭城挂在嘴边,郭城是他的好儿子,是他毕生的奔头,以前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把我家小城养大了,这辈子就功德圆满了。”
但那就一定代表着爱吗?
亲生父亲,在别人眼中是多么亲密的存在,但对于他们而言,好像只有一个月一次的转账记录和学校档案的家长信息可以证明他们的关系,而且这种关系还极度脆弱,脆弱到郭城离经叛道地喜欢了男人,那条系带就那么“咔”地一声崩断了。
但说不爱吗?
十几年的不离不弃和引以为傲不是作假,郭老头甚至珍藏着郭城儿时领奖的照片和奖状,以前逢人必提郭城,到现在喝了酒仍旧念念不忘挂在嘴边。
但他念了那么多次,四年多来,又一通电话没打。
或许他也是爱的,爱得不多不少,刚好让他能够理所应当地对郭城提出合理的期待,又叫郭城会因为不满足他的期待而感到愧疚难当。他爱着那个他理想中的儿子——事业有成,年轻英俊,婚姻美满,孝顺父母。
一旦郭城超出了他的既定轨道,那“儿子”的身份似乎就可以摘除了,因为不“事业有成,年轻英俊,婚姻美满,孝顺父母”的人,是可以不是他的儿子的。
他可以用那么公俗的东西,否定他们的血缘。
林杨突然就明白了郭城说的那句话——“我会告诉他,我要的是爱。”
三天后,郭城和周澈离开了旧朗。
走之前郭城来找过林杨,和他说自己回来的原因,原来是要去美国定居了,想最后争取一遍。
但显而易见,没有争取到。
彼时正是旧朗的冬日清晨,冬日里起雾,早上还打霜,冷得很,林杨的感冒还没全好,起床起得急,身上只披了件外套,站在背风口和郭城说话。
郭城问他:“不怕被人看见吗?”
林杨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外套是崔裎的,拿的时候太急,两个人的外套又放在一起,不小心拿错了。
林杨一顿,说:“看不看见都一样。”
郭城朝他笑了笑,突然说:“有时候居然有点羡慕你。”
林杨不明所以,郭城却没有再说,只是挥了挥手,“我会给他请个护工,这四年来,谢谢你了。”
林杨默然片刻,“不用。”
“往后,可能没什么事情不会回了。”
林杨点头,“我知道。”
郭城看了看他,又说:“酒他喜欢喝,你帮我在你店里存点吧。”
“好。”
“打牌和下棋,要是再和人起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