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玉细细回想昨日的事情,他话里透露出的意思,是要她当上太后,好好哄住司马钰,然后再为他所用,成为他揽权的工具。
不知怎的,心头有种失落的意味,倒不是因为他利用她,连这条命都是人救的,她又有什么资格说不。她失落的,是这深宫之中人性的薄凉。
没去回碧蓉的话,她趋了两步往窗户边儿走,伸手推开雕花直棂窗,冷冽气息扑在连上有些刺骨。下了一夜的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刺的人都睁不开。
忽然有一大块积雪从廊檐上掉下来,她抬眼瞥去,望见长廊里有一行人打着风灯走过来,待凑近才看清带头的竟然是阮澜夜。
她趴在褴窗上,望见人越走越近。她似乎从来没有细细打量过他,隔着风雪里瞧他,有种风尘仆仆的意味。
阮澜夜错眼与她撞了个正着,微微一怔,走了几步上前,取下披风上的帽子,隔着褴窗问她:“娘娘怎么醒的这样早?”
她唔了声道:“我睡不着,就起来了。”
他从门槛进来,直奔到她面前,身后有人托着漆盘,锦玉道:“今儿是登基大典,厂臣是来接我的么?”
阮澜夜嗯了一声,回头吩咐:“放下罢,这儿咱家一个人伺候就行。”
身后人将漆盘放下后就出去了,碧蓉听见他的话,朝锦玉瞥了瞥,她点了点头示意她退下。
她问他:“厂臣有话要嘱咐我么?”
她倒是直接,昨日她不过是提了一句,她就时时刻刻放在心上,她以为她让她做间谍么?
嘱咐?似乎没有什么可嘱咐的,她看了一眼她寡淡的脸庞,大约是刚从踏上爬起来,连妆束都未化,勾起唇角淡淡道:“今儿是登基大典,娘娘要携殿下上奉天门登极,臣怕娘娘这儿没人替您张罗,特意来伺候娘娘梳洗。”
她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褴窗上刮来一阵风,冻得她瑟瑟地。
阮澜夜见状上前将窗户阖上,视线落在她的衣摆处,道:“娘娘身子骨弱,往后要当心,这回的倒春寒发的不是时候,臣瞧碧蓉那个丫头不细心,回头……”
他又要撵碧蓉走,她直喇喇刺道:“反正我以后就是太后了,还怕没人伺候么,要是伺候不好,就都拉出去砍头!”
她自嘲的轻笑,这番话是说给她听的,话里透着讽刺,她到底年纪还轻,见识的少,旁人觉得顺理成章的事情,她想了一夜似乎都还没想好。她也不恼,拿起漆盘的对襟袄裙替她比了比,自顾自道:“事出匆忙,也未给娘娘裁身,只照着以往的规制做了这套‘洪福齐天’,也不知合不合身,臣伺候娘娘更衣。”
见他凑上来,锦玉骇地后退两步,接过他手里的袄裙,结舌道:“我自己来,不劳烦厂臣。”说着就隐身进了里间。
屋外天逐渐发亮,屋内也渐渐亮堂起来,光线照在屏风上,映射出她的身形,颀长袅娜。她大概没有发觉,大大咧咧在里间脱衣裳换衣裳,屏风勾勒出婀娜的身姿,她有些难堪,忙别过了眼。
不出一刻钟,里头窸窸窣窣,她从屏风后出来,脸庞红扑扑道:“我换好了。”
阮澜夜轻咳了下,不敢抬眼看她,嗫喏道了声好。径直走至铜镜装妆奁旁,拾起案上的首饰,刚要回头,瞥眼看见她站在那里。
怎么说呢?
有些好笑,她没忍住,轻笑出声来,走到她面前,打量了一眼抿嘴道:“这套‘洪福齐天’有些繁复,娘娘估计没穿过,前面一排扣子都扣差了。”说着抬手指了指她的对襟。
话里似乎有些嘲笑的意思,锦玉被他笑的有些赧然。低头朝着自己打量,被噎的一句话说不出来。有什么好笑的,他是觉得自己连衣服都不会穿么!
正想着,有一双手伸上来,青葱玉白,骨骼分明。阮澜夜伸手替她重新解了扣子又扣上,见她往后缩,她桎住她:“还是臣替娘娘搭手罢,臣本就是内监,宫里头娘娘们身边都有伺候的太监,娘娘不必介怀。再耽误下去,恐怕就要误了吉时了。”
锦玉嗫嚅了下,没说话。因为天冷,她穿了很多件的夹衣,可依旧还能感受到他那双手在她胸前流连,从脖颈一路向下,手指滑到胸乳前的时候,简直让她难堪。
“好了。”她听见声音像得了赦令,连忙歇了一口气。
“臣替娘娘梳头,娘娘来,坐到这儿来。”锦玉回头看见他站在梳妆台边儿上,嘴上扯起让人摸不清的笑容,口气里带着引孩子的意味。
若不是因为待会的登基大典,锦玉真的以为阮澜夜是人贩子,要将她卖到哪个山沟沟里。
嘴角抽搐了下,拖着步子不情愿的坐在了铜镜前。他站在身后,透过铜镜能清晰看清他的面容,她忍着不去看他,可铜镜就那么巴掌大点,她一错眼就能撞进他的烟波里,让她烦躁不安。
一来二去,锦玉彻底灰心了,索性闭上双眼,任由他在她头顶上摆弄。
大约他站在她面前,眉毛上有人在拿螺子黛描摹着,细细痒痒地,许是挨得近,隐约间似乎还有他的鼻息。
她以前曾在闺中想过,她未来的夫君会替她描眉,可她没想过,自己竟会阴差阳错成了皇后,之后又成了太后,也更没有想过,此刻间替她描眉的是一个太监。
哎!果真是造化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