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唔俾面”的事接踵而来,我请一位仍未被踢走的旧同事代我交还房门锁匙,顺便就到我那要被收回的小房间里拿回我的茶杯,因为那是同事在我生日时送我的纪念品,并顺手拾回那个眼镜,又请另一同事看看还有没有寄给我的信件,他们都为我办了,信件也带来了,但同事说,信件不是在我桌上拿到的,而是在垃圾桶拾回来的,他们把我的信都丢到垃圾桶了!数日后,又有旧同事在垃圾桶里又给我捡回寄给我的信件。
再过几天,有一封信寄到我家,里面有个信封是寄到报馆的,报馆拒收,并写“无此人”字样。我在这报馆四十年,也曾是个主管,从来没有这样对待离职的同事,我觉得太没有人情了,真是何必做到这个地步呢?据说后来还立例,个人信件一律不准寄到报馆。
更有绝的,另一个报的负责人打电话到报馆找我,被回说:“没这人了。”问:“能转个口讯吗?”答:“我们不转。”再问:“把他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可以吗?”答:“我们不知道。”后来他叫人辗转找到我,我才知道我的“朋友”原来真可以做得这样绝!
又接着,编辑的电话来了,她是我在任时提拔起来的下属。我有个专栏在报上多年了,是报上的一个“招牌”。我由总编辑岗位退下来后,仍保持这个专栏,稿费很低,那是我任内报馆穷,自己压低稿费。新“老板”挟“巨资”来接办,高稿费由外面拉稿,我的稿费不变。我只为了联系读者,继续写下来,每天七百字,旅游前留下一批稿子,回来后尚未用完,编辑打电话来说:“又要改版了,你的专栏减为四百字,剩下几篇稿也要删短。”
七百字减为四百字,是要删一半了。
我可以删!不过,这会不会又是一个讯息,把我从报馆赶走之后,再从版面上赶走呢?
我是由投稿投到报馆工作的,四十年写专栏从未被斩过稿,我不怕被斩稿,其实斩稿也是平常事,写稿佬是全无保障的,小说也可腰斩呢。不过,既然有这个讯息传来,一叶知秋,我心中有数,我还是自己主动把稿停掉,好过又一次被人扫地出门吧?
于是我说:“好吧,你把余下的稿还给我,我再写一篇告别读者,趁改版你换别的专栏好了。”我想,到这个时候,如果还不知进退,会又一次受辱的。
这样,四十年我把全部精神力量都放了下去的地方,就与我毫不相干了。
这大概也是我那个“朋友”的目的已达。他到底是个外行,但他又要表现“老板”的“权威”。他接办后,用高薪雇用一些资历比我们原来老职工浅的人,甚至外行人来管我们的老职工,就是因为老职工多知道他的底细,他认为不好驾驭,那就要把这些老职工扫地出门、迫走;我虽然是多年“朋友”,到了这个时候,当然是利害比友情重要了。
还有我的一个拍档,是专写社评的老手,我们都信任他,但“新老板”经常当众骂他,他只好辞职,交了辞职信,数日后,他竟收到报馆人事部的“解雇通知”。勤苦工作四十年竟然“衰收尾”,他最后是被“炒”出来的。
不过,这些事到底做得太难看了,于是,“新老板”不久又把个别认为还可利用的老职工叫回来;一再改版,也还保留一位老同事的专栏,好做个样板,掩饰他的无情无义。
以后,我再也没踏足这家报馆,知道销量每况愈下,同行都瞧不起此报,痛惜之余,对人也愧提此报。对于那位“朋友”,他原来只是要手上有个传媒,以作谋取社会地位的本钱,我当日拉他注资接办,真是犯了大错,自己“捉虫”,害了同事,实在惭愧。
这个报,在五十年代初期创刊时很困难,送都没人要,经过我们艰苦经营,渐渐摸出门路,创造了一些特色,销路上升,曾为香港行销最大报纸之一,只是好景不长,一个风暴,元气大伤,自此陷入艰苦经营,在报业竞争越来越剧烈的时候,眼看支持不下去了,但毕竟已有规模,且仍有一群好同事,大致都能同心同德,我们认为只要注资发展,仍有可为的。我找这位“朋友”,最初只是请他支持广告,但他说可以在更大范围合作,原来他想办报,我是这样把他引来的,他是外行,又不是真老板,真老板要看过编辑方针才决定,计划由我起草,整个交接过程由我和他两个合作完成,但他一接手马上就派心腹来管我,这个牛高马大的心腹一来就作威作福,说他有不懂游水就做救生员的经历,一到任就施下马威,扫几个老职工出门,高薪雇用不够格的记者编辑。恰逢调薪,这些新来的还大幅调升,老职工只象征性地加一点,我反对无效,而这一来我马上被原有同事埋怨,我明知引狼入室,但噬脐莫及,多年低稿费支持我的作者又成批被斩,又都来埋怨我“不是朋友”,他们不知道我这个总编辑已自身难保,弄得我两面不是人,精神深受困扰,患上失眠,情绪低落,要服镇静剂、安眠药,健康状况直线下降,这“老朋友”确实厉害,我怎干得下去呢?
于是我退下来,总编辑不当了,只仍挂个董事,开董事会,就听我那“朋友”训话打官腔,做朋友的嘻嘻哈哈,此时他是“老板”(其实只是假老板),却霸道十足,嘴脸难看。
我认为他还会体念种种情分,给我们保留个小房间,让我们两个老家伙做生招牌,以示他对人有情有义,谁知他不要!